於瑛彬站在電影院裡,望著稀稀拉拉的觀眾,深深皺起了眉頭。
“怎麼人這麼少?”
宋啟星卻不怎麼奇怪。
“應該說,人這麼少才算正常。”
他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試了一下想把腿翹起來,卻因為座位之間逼仄的空間隻能作罷。
“為什麼這麼說?”於瑛彬不服氣的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目光灼灼的盯著好友,說話間帶上了一絲火藥味,“報紙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誇《貴妃醉車》是藝術!這麼好看的電影這麼少的觀眾明顯不正常!”
宋啟星有點憋屈的蜷著腿,難得像小學生那樣坐的規規矩矩的。
聽到好友的問題,他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用眼尾斜了憤憤不平的於瑛彬一眼,淡淡一笑,“你都說這是藝術了,藝術可不就是曲高和寡嗎?”
於瑛彬一噎。
他瞪圓了眼睛,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既憤怒又委屈,不解的呢喃道:“可是……可是這部電影真的很精彩,很感人,是可以讓人記一輩子的電影啊!藝術,不也可以被雅俗共賞嗎?”
想起隔壁無數國人趨之若鶩的美國大片,宋啟星有些煩悶的解開一顆領口的扣子,有些無奈的回答:“《貴妃醉車》題材小眾也就罷了,結局又太過悲涼,我不否認悲劇更具有藝術性,所以報紙上很多先生都在誇這部電影。但是你同時也要考慮到大眾的審美趣味。比起讓他們痛苦難受很容易感懷自身的悲劇,自然是輕鬆愉快能讓他們短暫忘記悲慘現實的喜劇更受歡迎。”
宋啟星抬起頭,呆呆望著屋頂一處沒打掃乾淨的蜘蛛網,“這世道,老百姓們過的太苦了,他們能得到的快樂也太少啦。所以哪怕是電影裡虛無縹緲的快樂,他們都要緊緊抓住,不想放棄,這是他們的精神鴉片,你要不給他們,他們是活不下去的。”
宋啟星還有沒說的。
黃包車夫和落魄戲子這兩個小人物的人生太普通尋常了,他們就是路邊隨處可見的小人物,命運隨意漏下來的一粒沙就能把他們砸得粉碎。他們就是華夏無數普通人的縮影。在他們身上,每個平民百姓都能或多或少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們平時已經過的夠苦了。好不容易奢侈一回看電影自然是來找樂子的,而不是來體會人間絕望真實的。
宋啟星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他知道於瑛彬也明白這一點。
他隻是……暫時沒法接受《貴妃醉車》叫好不叫座。
於瑛彬繼續憤憤不平的反駁道:“可是《待到山花爛漫時》也很好哭啊,最後不是依舊很賣座嗎?”
在他心目中,《貴妃醉車》的藝術性可是超越了《待到山花爛漫時》的。不過短短的幾個月,謝聽瀾就能有如此巨大的進步,哪怕自認自己是天才的於瑛彬,也有點自懺形穢,隻能承認他不如謝聽瀾。
可是這樣優秀的《貴妃醉車》卻觀眾寥寥,和《待到山花爛漫時》的盛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明明在報紙上,對《貴妃醉車》的評價比對《待到山花爛漫時》的評價更高不是嗎?如此多的讚譽為何卻沒有反饋到票房上?真是太荒謬,也太無法讓他接受了。
宋啟星又想歎氣了。
“但是在大多數觀眾們看來,《待到山花爛漫時》的結局已經算得上美滿了。雖然死了很多配角,但是女主角小紅梅逃了出來,即將迎接嶄新的充滿光明的未來。這對那些和小紅梅那樣困守黑暗苦苦掙紮的可憐人來說,這樣的結局已經具有足夠振奮人心的力量,能夠激勵他們忍過黑暗,迎來光明。”
在此時此刻,他終於脫下了玩世不恭嬉笑怒罵的外衣,露出了悲憫、心疼的眼神。
這個國家的百姓真的太苦了。
而他明知道他們的痛苦,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所以他是個偽善的人。
他複雜的瞥了一眼憤懣的好友,胸腔裡悄悄響起一聲沉悶的歎息。
他不如於瑛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