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一場雪,早上起來天霧蒙蒙的,看不到太陽。池子裡結了一層冰,厚厚的雪蓋壓在上麵,遮住了饞嘴錦鯉的蹤跡。
樂景可惜的放下了魚食,身後伺候的下人立刻知機問道:“少爺,我去給你破冰吧。”
樂景:???
為了給魚喂食指使下人大冬天去給池塘破冰?他還沒有那麼窮奢極欲。
樂景張口,呼出一團白氣,“不用了,我這裡不需要人伺候,天怪冷的,你去廚房喝碗熱湯歇歇吧。”
下人一愣,驚喜的領命而去。
到了廚房,喝上一口熱騰騰的肉湯,小廝隻覺得自己結冰了的五臟六腑都化凍了。
他坐在溫暖的爐火前愜意的眯起眼睛,廚房擇菜的小工羨慕的看著他,“哥哥運氣真好,能在大少爺身邊伺候。”
下人也覺得自己運氣好。
要不怎麼說國外好呢,大少爺從國外回來,人都變好了,對他們特彆溫柔體貼。所以能在大少爺身邊伺候,是謝府下人一等一的差事。
這謝家這麼多主子,也就大少爺把他正經當做了人。其他主子不會磋磨他,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廚房小工又道:“唉,我大哥就沒有您的運道了,他在二少爺身邊伺候,哪位啊,”他不屑的努了努嘴,“不過是小娘養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正經少爺了,天天耍少爺脾氣,我哥哥三天兩頭挨打。要我說,大少爺這才是當家嫡子應該有的氣派呢。”
提及這個謝家二少爺,下人也跟著露出一個輕蔑嫌惡的表情,“二少爺心氣高,但是不是個能做大事的人。”
“他現在這麼跳,那是他聰明,沒惹到大少爺,要不然老爺第一個饒不了他。”
而坐在涼亭注視著湖麵發呆的樂景同樣在想謝孝聰的事。
穿越過來的這一年多時間裡,他很少和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打交道。原主對自己的庶弟沒感情,樂景平時那麼忙,也沒有閒工夫和他培養感情。
他是一直知道庶弟拿了宅鬥劇本,但是直到他收到了這封信,才更進一步認識到了謝孝聰究竟有多麼……小家子氣。
樂景不怎麼驚訝庶弟的“鬥爭精神”,讓他驚訝的是寄信人的名字。
恐怕就連謝孝聰也沒想到會被這個人出賣吧。
少年穿著白金色的棉服,領子上的深色狐裘襯得他膚色玉石一樣晶瑩剔透,他倚柱而立,垂目注視著白雪皚皚的湖麵,遠遠看上去簡直像水墨畫一般賞心悅目。
——這也是剛被下人領進後院的宋啟星眼中的謝聽瀾。
他摸了摸下巴,心中有點感慨。怪不得現在外麵都把這謝聽瀾列做北平四大公子之首,單就這副美姿榮他就擔當的起這個名頭。
發現謝聽瀾看向了他,宋啟星隔著老遠就笑著招了招手,謝聽瀾臉上漾開了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抬腳向他快步走來。
“始明,這麼冷的天你凍壞了吧,走,我們去書房,我最近新得了巴西的咖啡豆,你一定要嘗嘗。”
始明是宋啟星的字,能以字來稱呼他的同輩人屈指可數,而謝聽瀾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宋啟星欣然從命。
坐在暖烘烘的書房裡,兩個人談天說地,炒熱了氣氛後,樂景才放下杯子,淡笑著問宋啟星,“你這次來找我有什麼事?”
宋啟星笑道:“我這次來,是瞞著隱鋒的。”
隱峰是於瑛彬的字,當初老師給他取字時,就是想著他名為彬,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所以希望他能隱藏鋒芒,可惜他這個好友短時間內是無法讓老師如願了。
“放心吧,我不告訴他。”少年眨了眨眼睛,調笑道:“這是屬於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麼省心省事。
“年底就要開研討會了吧。”宋啟星問:“確定到會的有多少人?”
“馬上快過年了,我是想趕在過年前開完這個會,所以初步時間定為元旦,正好新年新氣象。”樂景道:“現在還不確定,因為現在還有各地電影協會源源不斷前來,很多人都在去北京的路上,還有的協會經費短缺,需要我去給他們郵去車費。”
自從瀘市電影協會率先響應他的號召後,截止到目前,全國一共有23個市電影協會在報紙上發表了積極響應,參會人數至少也要有一百多人。這幅情景已經比樂景率先設想的好很多了。萬事開頭難,以後會越變越好的。
宋啟星注視著雲淡風輕笑著的少年,臉上到底浮現出了一絲複雜:“真虧你真的能促成這件事,我現在對你心服口服。”
樂景說:“我這也是運氣好,多虧大家願意捧場,沒有大家的響應我也是獨木難支。”
“我知道你現在正忙,不應該來打擾你,隻是……我覺得現在隻有你能勸住隱鋒了。”宋啟星麵露遲疑,樂景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向從容淡定的宋啟星臉上露出這麼糾結彷徨的神情。
樂景說:“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隱鋒也是我的朋友,我就算再忙他的事也是一定要管的,所以你可以儘管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啟星揉了揉酸疼的太陽穴,目光越過樂景看向窗外。
窗外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如此美景之下,定有不少讀書人寫了不少頌雪的詩了吧。
他苦笑出聲,“他想要去南京拍紀錄片。”
南京這個詞一出,勝過千言萬語的解釋。樂景立刻恍然了。
南京政府和北平政府之間必有一戰,勝者才能成為這片大陸名副其實的主人。
哪怕樂景不知曉未來,也看得出來奉係不是勢如破竹的北伐軍的對手,要不了多久,華夏的政治中心將會由北轉而南。北平將會在接下來的二十多年裡失去其首都的優勢地位。
在樂景的時空裡,北伐戰爭將會在明年年底正式結束,以南京政府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在這種風頭浪尖,於瑛彬去南京,想要拍什麼一目了然。
樂景也懂時值這種風起雲湧的變革時代,於瑛彬想要用鏡頭記錄曆史的渴望。他也懂於瑛彬是出於純粹的藝術家心態。
但是藝術作品一旦摻和進政治就很難保持最初的模樣了。
雖然奉係會失敗,但是起碼現在他還管著北平,他們的槍底下不知道倒下了多少鐵骨錚錚的屍體。而就算是未來的贏家南京政府,也同樣是內鬥暗殺高手,倒下他們屠刀下的英雄好漢不知凡幾,就連魯迅都差點被暗殺。
不管在哪個時空,這些軍閥都是一丘之貉。
樂景知曉於瑛彬赤子之心,所以他是真的不想讓這個才華橫溢的導演陷入政治的泥潭,不得善終。
樂景問宋啟星,“他現在就想出發嗎?”
宋啟星道:“他是打算等參加完研討會就動身去南京。”
於是樂景就笑了。
“放心吧,他這幾年是去不了南京了。”樂景老神在在回答:“因為接下來協會裡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
在顧圖南之後,樂景是真的不想再看到身邊年輕的朋友因為政治陰謀而犧牲了。他們還那般年輕,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為祖國發光發熱。所以樂景會儘己所能把於瑛彬拘在較為安全的地方。
宋啟星敏銳的抓住了這個關鍵詞,“協會?”
“是啊,協會。”樂景說:“我打算趁這個機會,創立華夏電影協會,新興的電影協會肯定會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隱鋒身為協會的一份子責無旁貸。”
宋啟星眉間的隱憂終於徹底散去了。
“果然我來找你是對的,還是你有辦法。”
……
沒過幾天,謝府的下人都開始在討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