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的夏天,中村大川終於再次踏進了闊彆數年的故土。
他順著洶湧的人潮下了船,一路伸長了脖子尋找來接他的人。
很快,一塊印有他名字的牌子映入了他眼簾。舉著牌子的男人剃著平頭,小胡子,帶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儒雅斯文,好像剛下課的先生。
中村大川熱情的迎了上去,“您好,我就是中村大川,您是石原太郎先生嗎?”
男人眼睛一亮,衝他伸出了手,“對我是,中村先生好,我來接你了,車就在一旁,我們上車說。”
石原太郎開來的車是一輛紅色的三菱牌汽車,汽車已經很舊了,但是依舊很乾淨,看得出主人很愛惜。
中村大川立刻對石原太郎多了一些好感。畢竟現在很多人都愛用外國貨。
石原太郎坐在駕駛座,主動找了個話題笑道:“這輛車是ModalA係列,是日本第一款量產車型,之前是我父親在開,我成年後,他送給了我。”
“伯父身體可好?”
“很好,就是人有點糊塗了,前段時間還問起了貴雅君。”
中村大川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貴雅君是他的哥哥。當年米騷動時,父親死後,他就被警察抓了起來,判了死刑,他們家也從此敗落下去,他小小年紀就要進廠做工。
“貴雅君雖然去世了,但是我們會繼承他的意誌繼續走下去!”石原太郎看向中村大川的眼中是由衷的歡喜,“如果知道自己的弟弟也投身於無產階級革命,雅君在天之靈該有多高興啊!”
中村大川堅毅的點點頭,“我不會讓大哥白死的。”
時至今日,他格外慶幸自己當初選擇給謝先生寄去了一封信,不誇張的說,謝先生的回信改變了他的人生。
謝先生信裡邀請他去延安,他也確實在延安,在井岡山的蘇區都呆過一段時間,正是在那裡,他找到了自己畢生的事業。
和石原太郎聯係上也是偶然。
在中村大川和一些日本留學生秘密加入中國gong..黨後,通過Z..gong方麵的牽橋搭線,他和日本國內的dang組織建立了聯係,而石原太郎正是日.共那邊的聯絡人,更巧的是,他還是他哥哥的同學,當初他們一同去參與了米騷動,隻是石原太郎足夠幸運,逃脫了警察的逮捕。
思及Z...gong.與日gong目前的不同處境,中村大川想起一句中國古語:“風水輪流轉”。
現在的Z...gong的很多領導,正是年輕的時候在日本留學的期間接觸到的馬克思主義,完成了最初的社會主義啟蒙,兩國的dang組織發展過程中也同樣經受了政.府的殘酷血腥鎮壓。
三十年過去了,比他們晚起步二十年的Z...gong已經獲取了屬於自己的革命根據地和革命武.裝,而日gong卻在政.府的幾次清洗運動中支零破碎,核心成員死傷大半,領導人更是流亡海外,至今不敢踏上日本的土地。
現在,反而是日.共要來中國學習經驗了,也有一些軍方派來的日本留學生反向被中國dang組織發展,所以才出現了包括他在內的一些日本人在中國入黨的奇觀。
“嘀嘀嘀——”
刺耳的喇叭聲打斷了中村大川的思緒,他回過神,才發現車周圍人潮簇擁,洶湧的人群直接堵住了窄小的車道,在喧囂的聲浪中,一道聲音格外清晰明亮,具有很強的煽動力:
“男子漢大丈夫就要上戰場!”
“一切為了天皇陛下!”
中村大川很快就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了——這是在征兵。
而無論多麼冠冕堂皇的口號都抵不過接下來的這句話對百姓造成的衝擊力:
“隻要進了軍隊,每天都可以吃白米!”
於是原本還有些猶豫的群眾驟然沸騰了,稠密的人潮變得更加狂暴,爭先恐後要報名參軍。
他們的車,短時間內是走不動了。
中村大川身為農民的兒子,太清楚“吃白米”對普通百姓的吸引力了。
他們家還沒敗落時,種的地每年豐收,收獲的白米堆滿了地主家的穀倉,可是他們一家都沒吃過白米。中村大川直到去中國東北開荒,才第一次吃到了白米。
自古以來,白米都是隻有武士大人和貴族們才能享受的奢侈品,許多農民一輩子都沒有嘗過白米的滋味。在很多日本人心中,白米已經變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
所以軍隊現在靠白米征兵,無往不利。
石原太郎的表情也有點不好看,“自從去年開始,到處都在征兵。九一八的第二天,我們就開始印刷報紙和傳單反對侵華戰爭了,可惜收效甚微。”他怒氣衝衝的狠狠錘了一下方向盤,“窮兵黷武,非吉兆!他們是想毀了日本嗎?!”
他氣的臉色通紅,鏡片似乎都在顫抖,冷笑道:“幾十年前的日俄戰爭不也是如此嗎?政府吹的天花亂墜,拚命鼓動百姓參軍捐錢,可是戰爭勝利又給我們的人民帶來什麼好處嗎?依舊是貧窮和饑餓!貴族們的口袋倒是鼓鼓囊囊,對我們的剝削卻變本加厲起來!當年的米騷動,都是他們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