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現在中國正在參加一個國際大學生交流活動。
他和他的白人同學坐在整潔明亮的大禮堂裡,周圍是紙頁被翻動的沙沙聲,不期然而然回憶起他這一路來的人生,不由思緒萬千。
他奮鬥了二十年,才終於換來了和他們坐在同一間教室的權利。
彼得是一個黑人,他從小在貧民窟長大,初中念的是社區裡的垃圾公立學校,學校裡大多數是黑人,隻有很少一部分白人。
像彼得這樣刻苦學習的nerd(注:書呆子)是要注定是要被霸淩被排擠的對象。
學校裡最受歡迎的是喬也是黑人,他是幫派混混,在全校供應大ma,所以彼得的弟弟很崇拜他,“我也想成為像喬那樣酷的人。”
“不,你應該好好學習,隻有這樣才能離開這裡!”彼得這樣告誡弟弟。
“然後成為像你這樣被人欺負嘲笑的nerd嗎?”弟弟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大聲宣告道:“我要加入喬所在的幫派賺大錢!這才是離開這裡的最好辦法!”
憧憬喬的弟弟在十四歲的時候終於如願以償的加入了喬所在的幫派,然後在一次搶劫過程中,被警察當場擊斃。
而喬也在三年後,死於街頭幫派鬥爭。
反而是被嘲笑看不起的nerd彼得,憑借優秀的成績得到了獎學金和好心人的資助,考上了常青藤名校賓夕法尼亞大學。
和彼得一起長大的朋友鄰居們——珍妮13歲就被強女乾了,15歲做了母親;傑克高中染上du癮,多次被關進強製戒du所;亨利不應該在晚上出門,這樣他就不會被白人警察“誤殺”了;瑪蓮娜做了女支女,和女票客生下了幾個孩子;凱文是背著搶劫、故意傷害、販du等十幾項罪名的重刑犯……
如此,才是屬於底層黑人的人生。上了頂尖大學、在未來注定會擁有一份體麵工作的彼得才是那個“異類”。
在之前的無數年,彼得一直覺得他們的悲慘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如果他們像他這樣努力的話,他們也可以改變命運,成為一個體麵的大人。
直到謝聽瀾直播間橫空出世,馬克思主義某某某思想也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全球,自蘇....聯解體後陷入低靡的國際gong.主義事業開始了強勢複蘇,彼得才終於明白了他以前的想法是多麼錯誤。
就像當年的中國革命曾經鼓舞了全世界的勞動人民,向全世界強勢輸出紅色.革.命一樣,在親眼目睹了上個世紀的中國人是如何與命運鬥爭、並真的改變了國運後,在真正明白了什麼是階級矛盾以及gong.主義的優越性後,包括彼得在內的全世界的中下階層的年輕人中間興起了一股學習馬克思的熱潮。
彼得第一次開始真正關心整個種族的命運,開始思考是什麼造成了黑人的貧窮。
他也從一些dang員同誌那裡知道了一段上世紀的往事。
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美國曾經有個名叫黑豹dang的黑人zuo翼政dang。
黑豹,從來不是指那個可笑的美式黑人英雄電影——好萊塢再次偷走了屬於他們黑人的榮譽、血汗和仇恨,對其進行膚淺化、娛樂化的曲解、汙名、篡改,以包裹著甜蜜毒藥的娛樂泡沫達成消滅年輕一代黑人精神信仰的目的,從而徹底毀滅黑人的曆史和文化。
黑豹這個詞,從來隻有唯一的指向性,指向他們黑人的一段曆史傳奇,指向一段充滿血腥、陰謀、卑鄙卻距離解放和光明最近的時光。
他們曾經距離解放那麼接近!
彼得一次又一次著他在網上搜到的有關黑豹黨的各種科普和論文資料:“黑豹dang反對米國政府,他們認為改變世界必須透過對民眾的長期組織和動員,他們試著從大眾組織和社區節目規劃來造就革命性的社會主義,在黑人社區提供窮人小孩免費早餐、給予社區民眾政治教育,希望一點一滴地改變人民想法,並賦予他們力量……”
“……加州的一些黑豹dang員,開著汽車從舊金山的中國書店裡一捆捆地買來自中國的小紅書,每本二十美分。再開過金門大橋,在伯克萊的加州大學校園裡,流水一樣賣給激進的學生,每本一美元。收了錢,再回去買,買了,再回來賣,來回倒騰。用典型的資本主義的方式,迅速賺取利潤。然後,用這個利潤,他們買木倉。三十年後,想出這個主意的人在電視上說,偉人教導我們說,槍杆子裡麵出政權。黑豹黨是活學活用的樣板……”
“……黑豹dang的多位重要領導人都非常崇拜偉人,據說他們更是人手一本偉人語錄,而且不少人都加入美國gong.黨。”
黑豹dang領袖第一次來到中國時,迎接他的是由中國人民自發舉起的紅皮書海洋。偉人接見了他,送給他了一本自己簽名的紅皮書鼓勵他繼續鬥爭。
他們是黑人的英雄,他們用先進的思想和綱領,沿著中國人已經證明成功了的經驗之路,把全國黑人們組織動員了起來,他們在全國範圍內開展遊擊,進行武裝鬥爭,夢想帶領黑人民族擺脫幾百年來的剝削,迎來真正的解放。
馬丁路德金反對黑豹dang,認為他們的主張和行為太過激進,然後發表“溫和演講”的馬丁路德金被暗殺了。
“由於黑豹黨堅持武裝自衛和社區自治(實際上就是在黑人聚居區建立黑人革命政權)的原則,多位領導人被處死、暗殺、長期監.....禁……”
這段曆史資料上的文字,彼得已經倒背如流,可是每次都會帶來如第一次般的心痛和憤懣。
無論他們黑人選擇什麼道路,隻要他們中出現一個可以把黑人們團結起來一起抗爭的領袖,那麼他們的黑色英雄們就無法活下去。
所以美國的黑人解放運動在近現代已經陷入了徹底的困境,大多數黑人紮堆聚集在貧民窟,無法接受到足夠的教育,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也甘願領救濟金不願自己奮鬥,全世界對黑人的各種隱形的歧視無處不在(可笑的是,曾經熱情接待他們領袖的紅色國家,在彆有用心的媒體的引導下,很多中國人也開始在網絡上發表極端種族歧視黑人的的言論,一些黑人也開始歧視黃種人,本來應該是同陣營的同誌被挑唆的自相殘殺)。美國國內,一些僥幸跨越了階級的黑人也不過是黑皮白心(他險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如是種種,加速了黑人群體內的割裂。
而這種割裂,在短時間內無法消融,甚至會越變越大。
但是,起碼彼得覺醒了!
彼得們覺醒了!
在紐約的dang支部,有他許許多多的黑色兄弟們。他們沿著前輩們未竟的道路繼續前行。
這一次,擋在他們麵前的依舊是無儘的陰謀、犧牲和暴...力,政府的子弓單無孔不入,但是彼得沒有退路。
因為他的身後,是珍妮、傑克、亨利、瑪蓮娜、凱文……是幾百萬幾千萬幾億正如下水道裡的老鼠那樣肮臟屈辱默默無聞慢慢死去的同胞!
黑豹dang們失敗了,但是又一批年輕的黑豹們站起來了。
這個穿越時空的直播間——彼得願意把它的來曆解釋成未來人的高科技——不是恰恰證明了gong.主義才是正確的未來嗎?
同學的話打斷了彼得漫長的回憶和思緒:
“彼得,等會兒就要你去發言了,你緊張嗎?”
彼得短暫的愣了一下,然後裂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自信滿滿的說:“不緊張,應該說,我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
他現在坐在這裡,就是為了參加一個由中國大學牽頭組織舉辦的國際性的馬克思主義研討會,全球幾十所高校的專家學者學生齊聚一堂,而他將作為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優秀學生代表發言。
為了這次研討會的發言,他可以準備了兩個星期,早就把研討會發言稿倒背如流了。
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他想把底層黑人的聲音傳給世界!
……
王林有些興奮的坐在大禮堂,左顧右盼,四周同學各色人種和諧混雜在一起,宛如小型聯合國代表大會。
他的大學邀請了全球幾十所學校的專家學者以及優秀大學生代表,組織了一個為期一個月馬克思主義研討會。王林這種隻能拿拿二等獎學金的學渣當然沒資格在這種高端研討會發言,他就是個吃瓜群眾,負責鼓掌+抄筆記。
大禮堂裡滿滿當當裡坐的都是人。王林來的早,還能搶到座位,一些來晚的同學沒有座位,就隻能見縫插針站在過道裡。還有一些同學索性就席地而坐,坐在了地上。
王林聽一個坐在地上的女生對同學笑道:“我們現在好像在井岡山上課啊。”
同學讚同道:“對啊,太浪漫了。”
王林忍不住也低頭傻笑了一會兒,亢奮握緊了拳頭,隻覺熱血沸騰。
他忍不住想,在百年前的紅色根據地裡,年輕人們盤腿坐在破舊的窯洞裡,沒有課桌,沒有黑板,沒有粉筆,也沒有紙筆,老師和學生隻能坐而論道,當時他們的心情,是不是也如今日的他們一樣澎湃昂揚呢?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新華字典上的一段話,這段話之前在網絡上被很多網友嘲笑過,我也是在最近,生出來一些不同的想法。”室友摘下眼鏡擦了擦。
王林慢了一拍,“……什麼?”
“那是上個世紀的一個例句,”室友戴上眼鏡,輕輕說:“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王林一怔,他當然也知道網上針對這段話的嘲笑——他自己之前都是嘲笑者中的一員。
中專畢業的李萍,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的“我”,怎麼可能會和北大畢業的張華有一樣光明的前途?前者是泥,後者是雲,雲泥之彆一目了然。
“我當時也笑過那段話,可是我現在突然覺得,應該被嘲笑的是如此庸俗的我。”室友臉上帶著絲絲悵惘,“什麼時候起,我就開始把人化作三六九等了?中專畢業的李萍難道在人格上就比北大畢業的張華低劣嗎?”
現在的王林當然不會這麼認為。他沒有給出否定的回答,室友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繼續說道:“李萍,張華,“我”,還有編寫這個例句的編輯,他們都是生活在那個‘革命事業隻是分工不同,沒有貴賤之分’的時代的人,那是一個有信仰的純淨時代,他們是真的認為無論從事什麼職業,所有人都會擁有光明的前途。”
室友歎了口氣,低落的垂下眼睛,喃喃道:“新世紀後時代就變了,成功學大行其道,錢成為檢驗成功的唯一標誌,寒門再難出貴子,所以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才會嘲笑那段話——因為在如今的社會背景下,編輯口中的‘光明的前途’天真可笑的近乎是在陰陽怪氣的說反話了。”
王林沉默了。
他有些迷茫的看著桌子上攤開的空白筆記本,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讓人喪氣的無力。
他有時候覺得,他們的爺爺奶奶們比他們幸福多了。雖然那時候物質很貧窮,但是他們懷抱堅定理想,他們相信人可以憑借努力改變命運,他們對一切不合理不公的都懷抱不服輸的鬥爭精神。
而他們這一代00後們,是迷茫的,疲憊的,越來越大的貧富差距,愈變愈窄的上升通道,居高不下的房價,讓包括他在內的許多00後們帶著一絲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認命。
台上的老校長開始致辭了,嘈雜的禮堂慢慢安靜下來,坐在地上的女生捧著筆記本,專注的捕捉著在空氣裡擴散開的每一個音節。
“我們幾十年前的紅色根據地裡,曾經有著世界上最酷最叛逆最特立獨行的年輕人們,他們是時代的弄潮兒,走在那個時代的最先進的道路上。他們引領了整個時代的潮流,並且真的創造了人類史上的傳奇。
那是一個信仰可以改變時代的奇跡年代。
那是我的爸爸媽媽,也是你們的曾爺爺奶奶們的不為人知的過去。
彈指一瞬就是近百年時光,叛逆的年輕人們被時光磨平了所有的棱角,現在出現在你們麵前的他們老邁慈祥,落伍守舊,呆滯木納,嘮嘮叨叨,是應該早就被淘汰的沾滿泥土、遍布裂紋的上世紀老古董。
可是就在此時此刻,在這裡,有哈佛大學、耶魯大學、清華大學等全球幾十個頂尖高校的專家學者,有世界上最聰明最優秀最開明的一批年輕人,我們和你們正在討論馬克思,討論gong.主義,追憶老一輩們的“開荒史”。”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我們已經老去,你們也遲早會老去,但是馬克思主義會永遠年輕,永遠朝氣蓬勃,永遠光輝耀眼、浪漫燦爛,也永遠讓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熱血沸騰,至死不渝。
這就是屬於真理的魅力。”
在安靜無聲的大禮堂裡,老人蒼蒼白發似耀眼的新雪,他的笑容是雪中綻開的第一支紅梅,那麼驕傲明媚,那麼勇敢無畏。他溫潤的目光慈愛的在一張又一張青澀且迷茫的臉龐,用自己洪亮的聲音給他們傳遞一股堅定的力量。
“無論這個社會過去、現在和未來變成什麼樣子,我隻希望我的學生們能成為一個有信仰的人。信仰並不能給你們錢花,也不會給你們的人生之路創造捷徑,相反,有信仰的人的路總是比常人難走一點。”
“但是——”老校長拉長了聲音,深情的注視這年輕的孩子們,再次說道:“但是,在午夜夢回,當長大成人的你們站在空無一人的天台審視自己的人生時,唯有信仰能把你從無邊的空虛寂寞中解救出來,讓你不會從天台上跳下去,讓你能坦然沐浴在綺夜星光中轉身回床睡覺,這份問心無愧的安靜睡眠,這就是信仰能帶給你們的最大饋贈。”
在短暫的寂靜中,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所有人都在鼓掌,無數人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台上那個德高望重的老人。
王林拚命鼓掌,手掌都麻了也沒有停下來。
他注意到,室友摘下眼鏡,輕輕逝去眼角的淚;坐在地上的陌生女生若有所思的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一個金發碧眼的白人小哥不知道想起什麼,表情似乎有些羞愧;一位黑人小哥大吼了一聲,用力揮舞著自己的拳頭……
而王林自己,他的腦海裡突然有隻孱弱的小芽破開思想的禁錮,扭動著芽葉認真且新鮮地看著這個嶄新的世界。
老校長的話,是照向小芽的第一縷陽光,在他胸中不斷源源不斷的信仰水流的澆灌下,這個稚嫩的小芽會在未來開花結果,長成蒼天大樹。
也許這個時代很壞。
也許隻要不抱有希望,那麼就不會經曆夢想破滅後的絕望。
但是——王林也想像老校長那樣說個“但是”——但是,信仰是他在浮躁社會裡的唯一坐標軸,讓他不怕偏離方向,也讓他可以問心無愧的活下去。
……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王林和室友兩個人的思緒還沉浸在上午的那場談話中有些回不過來神。
他們沉默的吃著飯,若有所思的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