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祖國不會忘記》
夜潮如水,月色清涼。
天空是墨藍色的月餅盒,裡麵盛著中秋吃剩下來的半塊月餅。
謝知涯和溫曼蓉肩靠肩,沉默的坐在床頭,銀漿一點點流到被麵,又爬到了他們手上,留下皎潔的光斑,與他們額角的銀絲交相輝映。
鐘表的指針滴滴答答畫著圓。
屋外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已經響了大半夜,還沒有絲毫要平息的架勢。笑鬨聲、呼嚎聲、奔走聲、敲鑼打鼓聲聲聲入耳。
今夜,北平無人入眠。
一陣夜風襲來,綁在窗台上的紅旗獵獵作響,院子裡的狗突然叫了起來,聲音聽起來竟然也帶上了幾絲亢奮。
謝知涯輕輕握上了妻子的手,手果然很涼。生了瀾兒後她就虧了身子,一年四季手腳冰涼。
他包住她的右手,又交代她:“把左手放進被子裡暖一暖。”
溫曼蓉依言照做。室內又再次陷入一片沉靜。
半響,溫曼蓉突然長出了一口氣,就好像一個跋山涉水翻山越嶺的旅人終於看到了終點,隻是此時她的心情比旅人更複雜。
旅人可以興高采烈奔向終點,她的高興卻不能如此純粹,因為她的心中尚有牽掛。
她借著月光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表盤,沒頭沒腦的說:“零點過了。”
謝知涯不可能不懂妻子的意思。
他的呼吸肉眼可見重了許多,眼睛也開始泛潮:“今天......下午,就要建國了。”
溫曼蓉反向握住丈夫止不住顫抖的手,望著丈夫的眼睛是同樣的濕潤,“十二年了,天終於亮了。”
為了這一天,他們已經熬過了旱災、洪水、瘟疫、饑...荒、內戰、外戰、兩次世界大戰,淌過了長滿罌粟的泥沼,穿過銘刻著百年恥辱的迷霧森林,在倒在戰爭和天災下的幾千萬死不瞑目的眼睛目送下漸行漸遠,一路披荊斬棘踏碎黃禍論之下的冷眼和歧視,用土槍漢陽造打敗日本法西斯的堅船利炮,發動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驅逐帝國主義扶持的傀儡政權......
為了這一天,他們從1860年等到現在,終於在今天,天亮了,他們從泥潭中捧起了紅色的太陽。
為了這一天......他們向祖國和人民獻出了自己的兒子。
而後,中華煌煌,崛起東方。鳥獸齊鳴,天下太平。
……
天...安門城樓下已經變成了紅色海洋。全北平的紅布似乎都出現在了這裡,悅動揮舞的紅布是人間無數的紅太陽。
大街上張燈結彩,大紅燈籠迎風招展,鞭炮聲不絕於耳,在金秋十月生生營造出來過年的氣氛。
男女老幼舉著紅旗、紅布,穿著自己為了今天特意準備的新衣服走出家門,共襄盛舉。
樂景跟隨著身穿便裝的警衛員,低調的在人海裡穿行。
他穿著樸素的灰色中山裝,胸口彆著一枚閃閃發光的紅色黨徽,帽簷壓的很低,幾乎能蓋住他的眼睛,嘴邊貼著能蓋住半張臉的假胡子,走在人群裡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江海。
路邊有個戲班子敲鑼打鼓,喜氣洋洋的放聲高歌:
“沒有gong.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gong.黨就沒有新中國......”
天.....安門下一排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城樓上的那個老人的照片,望著他興高采烈的人民,笑的慈愛而滿足。
戲班子又唱又跳,又哭又笑:“gong.黨,辛勞為民族,gong.黨他一心救中國,他指給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領導中國走向光明......”
前清的老秀才須發皆白,老眼昏花已經看不清人,隻能看到一片要把他淹沒的紅流,他抑揚頓挫的大聲吟誦三十多年前梁公送給他們這些中國少年的文章:“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穀,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乾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啊!譚公你看到了嗎?!太陽啊!太陽......出來了!”
(審核你看清楚,這是民眾在唱..紅..歌《沒有gong黨就沒有新中國》,學生在喊祖國萬歲,為什麼鎖我?建國了大家高興頌黨恩不行嗎?)
樂景越走越遠,那首歌漸漸遠去:
“他堅持了抗戰八年多,他改善了人民生活,他建設了敵後根據地,他實行了民.主好處多......”
學生們舉著紅旗,呼嘯著跑過沸騰喧囂的長街,他們手拉著手,肩並著肩,聲音是如此激昂清亮,生機勃勃: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世界人民大團圓萬歲!”“gong.黨萬歲!”“人民萬歲!”
樂景仰起頭,把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深深吸入肺腔,吸入五臟六腑,隻有這樣,才能拂去他肩上幾十年的風塵。
在他還在樂景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在原始紀錄片,在影視作品裡看到過這一幕,他曾千百次向往著這份火熱,好奇著這份喜悅的重量。
為了觸摸這份火熱,為了稱出來它的重量,他足足花了56年,是半部中國近代史的分量。
他抬眼望向簇擁在紅旗裡的高高城樓,他知道,在城樓上,站著他十幾年未見的父親。
高聳的城樓,連同那招展的五星紅旗,漸漸在他眼前暈染開,在這舉國歡騰的日子裡,樂景沉默著紅了眼睛。
他已經死了。
所以,不能見,不能說。
此生山高水長路遠,他們還活著就夠了。隻要活著,那麼總有一天能夠相遇。
......
謝知涯站在城樓上,目送那個老人越眾而出,在最前方站定,用湖南口音的不標準普通話大聲宣告著新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