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放下了心,立刻坐下和花良明開始吃喝,今日的酒顯然不是凡酒,應當是在鴻博長老那裡搜刮來的,修士喝了也會醉的酒。
而花良明喝多了之後話很多,絮絮叨叨著,麵上帶著揮散不去的朦朧笑意。
看著花朝良久後,突然說了一句,“你越來……越像你的娘親了。”
花朝動作一頓,花良明竟然主動提起了她的娘親。
他很少主動提起,花朝從前每一次問起,花良明都會敷衍過去,上一輩子直到花良明死去,她才從鴻博長老的嘴裡聽說了關於她娘親和花良明的淵源。
這一世花朝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和花良明把事情說開的,她不希望花良明一直困宥在過去。
而花良明卻道:“是爹爹不好,你娘親……是一個非常非常厲害的人。”
“她可能是覺得爹爹無用。”花良明眼中帶著些許細碎的水光,不過卻轉瞬即逝。
他笑著對花朝說,“你娘親看到你如今的樣子,一定會非常欣慰。”
他絕口不提花朝的娘親任何不好,但其實花朝後來知道,花良明和她,都是被她娘親拋棄的人。
而花朝上輩子一直都認為是花良明風流無邊,她的娘親抑鬱而終,因此同他關係特彆差,不讓他管,更是非常看不上他的浪蕩作為,更是在他和彆的女子來往有所親密的時候,對他產生了恨意。
她上一世在鴻博長老那裡得知了是她娘親拋下了年幼的她,突然失蹤的時候,她才知道,花良明不肯解釋的原因,是不想讓她認為自己是被娘親拋棄的孩子。
他寧可自己背著黑鍋,讓花朝怨恨他,也不願意讓她因此自卑自怨,而且花良明不是沒有試圖同她解釋過,是花朝當時裝作耳聾目盲不願意聽。
而花良明未曾入道之前,確實是個金銀堆裡麵長大的浪蕩子,可是他在同她娘親永結為好後,甚至突然抱著年幼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妻子的之後,他就投入了清靈劍派,專心修煉養孩子,這麼多年,也沒有放棄尋找妻子的下落。
上輩子的那些年,他被花朝逼得不能在門中待的時候,他走遍了很多國家,去尋找花朝娘親的蹤跡,但是始終未能尋到,也便始終未能給花朝一個交代。
而他自己終其一生,看似浪蕩無羈,看似風流多情,卻根本沒有過第二個女人。
今生……花朝看著花良明壓下眼中澀意,笑著對她道:“爹爹惟願你每一年的生辰,都能如此快樂安康。”
看來這一輩子,花良明也和上一輩子一樣,從不打算將真相告訴花朝。
花朝深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打算追問。
而是語調輕快道:“爹爹,娘親走了那麼久了,水月長老挺好的,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花朝故意帶著調笑說:“水月長老可是姬釧掌門的親妹妹,要是爹爹跟她結為道侶。何愁以後在清靈劍派之內不能一手遮天?”
花良明聞言舉杯的動作都僵了一僵,而後從表情震驚到迷茫,最終失笑。
“你彆胡說,我與水月長老,是至交好友,卻無半點逾越之情。”
花良明很震驚花朝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他非常慶幸她沒有刨根問底繼續追問,也非常欣慰她總算是將她母親的“死”放下了。
“那就逾越一下嘛。”花朝舉杯,對著花良明說,“爹爹,人生苦短,何不隨性而為?”
上一世水月長老親自進了妖霧森林,帶回了花良明的屍骨後,不久也因為妖氣侵染死去。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什麼才算?
花良明卻隻是笑著搖頭,並不再接茬。
花朝和花良明這一夜說了很多,但他們都避開了關於花朝娘親到底是失蹤還是去世的這件事情,隻說他們這些年的事情,也說一些花朝都哪裡像她的娘親的話。
“你的娘親不是個尋常的女子,”花良明說,“她雖然是凡人,卻是一位英勇無雙的將軍。”
花良明提起往昔的事情,眼神迷離,水光湧動。
“有一年……爹爹隱藏修為去凡間曆練,她在亂軍之中救下了許多人,包括我。”
“我覺得她是個好人,結果當夜她便讓人將我捆了,送到了她的營帳之中……”
花朝聞言喝進去的酒差點從鼻子裡嗆出來。
發出了十分沒有禮貌的尖笑。
花良明也是麵色微紅,不知道是醉酒,還是和親生女兒回憶起那時候的羞澀。
“爹爹當時也是鬼迷心竅,我倒要看她好歹是個大將軍,還能真的強搶民男不成!”
花良明說到這裡,便喝了一口酒。
花朝興致勃勃問:“那後來呢?”
花良明自然不可能和女兒細說什麼,隻是搓了一把臉道:“後來就有了你。”
花朝笑得前仰後合,但其實花良明沒有說的是,他當時在亂軍之中,對那個持著長槍坐於馬上的颯爽女子一見鐘情。
而顯然那位女將軍也是沒有見過花良明這般,逃難途中還花裡胡哨暗香陣陣的風流男子,隻以為他是個花樓畫舫裡麵逃出來的男伶。自認為給了銀子便是你情我願,哪來的強搶民男?
這可比話本子來勁兒,不過花良明能和女兒說的也不多,反正兩個人相談甚歡,酒酣耳熱,最終花良明醉倒在了落雨亭,睡著的時候,依舊是麵上含笑,姿態如臥桃林般風雅瀟瀟。
她看著自己親爹,上一世有多厭惡他這般姿態,這一世便有多麼心疼。
看似風月無邊,卻是情癡數百年,愛人未死屍骨不見蹤跡無處可尋,到如今也不肯言她一句不好。
這等男子,誰見了不想強搶?
而花朝搖搖晃晃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臉,迫使自己清醒。
她讓婢女和侍從把殘羹剩飯撤下去,給花良明添了薄被。
而她則是朝著飛流院的門口去,她醉了卻還沒有忘了,師無射在等她。
她到了飛流院外麵,果然師無射在等她。
他負手而立,立在下山的漫漫長階之上,聽到她的聲音轉頭看來。
花朝呼吸一滯,隻覺得才分開這麼半夜,她便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師無射摸了摸花朝因醉酒而潮紅臉蛋,拉著她乘風而起,直奔山下。
花朝窩在師無射的披風之中,被他帶著疾行,在天亮之前,抵達了廣蘭國的國都。
正是天際最黑的時候,但是又已經算作清晨,有些人家的煙囪已然嫋嫋生煙。舉辦過花朝節的正街之上到處都是殘餘煙火和雜物,有人正在清掃。
而師無射帶著花朝到了護城河邊上,遠遠落地,而後拉著她走到河邊。
一到地方,幾個蹲在河邊的黑影便站了起來。
其中一個男子抱怨道:“這天都快亮了,哥幾個在這裡等了一晚上,得加錢!”
師無射扔了個荷包過去,幾個人湊近了一看,登時喜笑顏開。
“哎,爺您瞧好吧!”
他們走到一口大鐵鍋邊上,蓋子一掀,熔岩一樣的鐵水翻滾正盛。
一人拉動鐵勺舀了鐵水,而後嘴裡喊唱吉祥話,猛地朝外一甩,另一個人手中不知道拿了什麼器具,狠狠朝著那鐵水一抽!
霎時間天地如星辰傾落,銀河炸裂。
銀花火樹鋪天蓋地飛起,花朝看直了眼睛。
師無射自她身後抱著她,在她耳邊道:“惟願壯壯年年月月,歲歲朝朝,安康順遂,幸福如意。”
花朝嘴唇動了動,在漫天墜落的“星辰”之中,模糊了雙眸。
她隻願時光停留在這一刻。
她的親人在側,朋友安然,愛人相伴,再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