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火(2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6962 字 3個月前

又過了一會兒,一隻手撥開了方征搭著眼睛的手,子鋒把這串烤好的肉遞給方征,眼神透著關切。

方征內心毫無波動,然而不能惹大佬生氣的自保心態起作用,他敷衍地致謝起身點頭,接過肉三兩下啃完。溫度適宜,裡麵揉的鹽劃開了,烤得均勻,外焦裡嫩,肉香四溢。

如果他心情好,就會說些話把子鋒逗笑,加緊他的籠絡大計。

可是方征四肢雖然變暖,心情依然陰鬱,沉默如一塊硬邦邦的石頭。這種情緒下他沒法發揮得好。他深吸一口氣,想竭力使得這股乾擾思緒的刺痛散去。

他失去了親人,也沒有朋友,除了內心的毒刺一無所有。子鋒示好在他眼裡就像個小孩子發現個新鮮好玩的人,送什麼種子、烤什麼肉,都是小孩子的玩法,絲毫不能觸動方征。

很久之前,方征就放棄“交朋友”三個字了。況且子鋒不可能成為朋友,他是那個家夥的同夥,在打聽完情報之後,為了保險起見,方征還必須想辦法牽製子鋒。

何況,尚且不知道這副麵孔到底是子鋒裝出來的,還是本性如此。前者危險,後者幼稚,都是方征想竭力遠離的。

要思考那麼多東西,眼前這些,興味索然。勉強應付,已經是他的極限。

當然子鋒並不知道方征這些冷漠又寡淡的想法,雖不能說話,居然指著天上的星星,邀方征一起看。

篝火明亮,也沒有掩去漫天星光。這是夏秋時節,天空中明亮的星座,方征也識得。

北鬥星座、天鵝座、天琴座……

在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中已經有許多顆二十八宿的星名,星宿體係形成年代隻會更早。

他忽然有些感慨,一切都改變了,這裡找不到鐘表日曆、語言古老、文字不識……

唯有頭頂萬載不變的靜默星空,幾千年一如昨昔。

夏季的星空,北鬥、銀河都在最顯眼位置,春秋的大星座則被壓在天幕邊緣,等待下一個季節的流轉。

子鋒依然比劃著那種方征看不懂的手勢,邊比劃邊指著不同星星的方位,或許也給星星起了不同的名字,衍生著瑰麗的傳說。他看上很高興,還拿過方征的兕角,甚至指著上麵那個變態刻的像小雞崽似的拙劣簡筆畫對方征笑。

嗬嗬,你同伴做的好事。方征內心毫無波動。

方征偶爾敷衍地點點頭,在烤肉的香氣和火堆的溫暖中,不知不覺睡著了。他錯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了一下自己的肩,但很快翻過身又不記得這件事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火堆已經熄滅,子鋒也走了。方征抬頭就看見了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

方征回到公社那邊,聽到了玄思長老醒來的消息。

方征走進公社裡的時候,正聽到冥夜大長老和玄思長老商量如何處置那二十多個嬰兒。

“帶是帶不走的。”這樣一句話輕飄飄落入耳中。

方征掉頭就走,會如何處理,他其實隱約能猜到,但是不想聽。

當年的自己,也是個孤兒,如果不是運氣好被養父撿到,就是和今日這些嬰兒一樣的結局。

方征等了一會兒再走進去,驚訝地發現兩個長老和幾個女人在爭執什麼。

那幾個女人之間有績六,她說:“我留下。”

另外幾個女人也紛紛說:“我們留下。”

她們想留下來照顧嬰兒,等到虞夷的的軍隊順利把那三個戰奴部落除掉,其他人就能回村裡來接他們。

“我們必須做好遷徙的準備,不一定回來了。”藤茅出聲反對。

“那這些孩子就丟在這裡嗎?”績六問。

周圍一片沉默,正因為知道是必然的選擇,才不好開口。不知誰嘀咕了句“恥辱的種”,引發了更大範圍的沉默,遭受過強.暴並生產的女人們心情複雜,無聲流下淚水。她們憎恨宗主國和命運,有些人的恨意被轉移到了嬰兒身上,有些人的恨意卻被母愛天性打敗。

玄思長老提過一個折中方案:“如果所有人一起上路,可以帶走一部分嬰兒,輪流照顧——”

那到底是哪些被帶走,哪些被留下呢?

這些兩三歲的孩子,都還沒有表現出區彆,憑借什麼來決定呢?

本意雖然是好的,細想依然心驚肉跳。

方征靜觀不發一言。他當然是要跟著大部隊,才能走出巴甸國的包圍圈。對部落的內務沒有任何摻和的興趣。然而這時,忽然從遠處射來一支利箭,準確射在公社內懸掛麻簾的橫杆上。

橫杆是一根臂粗的長木,懸在嬰兒的床的上方,那支箭射中的橫杆和屋頂支架相連的一側,橫杆掉落了半截,但另一側還懸在屋頂上。

如果那根橫杆全部掉下來……

就會砸到嬰兒們的床上。

子鋒走到公社門口,他手中握著那副巨大的弓箭,下頷的繃帶已經扯掉了,露出深棕色還未掉落的疤。他終於能開口說話,嗓子還沒全好,沙啞如一把鈍挫的刀,但聲音非常清晰。

“不帶嬰兒,你們隻死一半。帶嬰兒,你們全死。如果你們下不了手,告訴我。”

子鋒摞下這句硬邦邦的話,掃視四周的眼神銳利,他手中還握著一支箭,可以射落橫杆的另一邊相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