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2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6853 字 3個月前

方征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專心思考關於藥物的提煉和製作,如果真的能催發人的潛能那麼多,證明這個時代對藥材的掌握水平並不低,為什麼不把這些技術用於改變人的生活?

方征聯想著子鋒等人的處事方式,逐漸對社會圖景有了更清晰的勾畫。因為那些掌握著頂尖技術——冶煉金屬、藥性提煉、野獸馴養、器物製作——的階層,並不把占據社會大部分的部落族民當“人”,隻當做“牲口”般的資源來使用。

在通俗的曆史意識形態劃分中,夏商是奴隸社會,周朝開始進入封建社會,對早期奴隸社會的記載中,人殉和人祭比比皆是。商朝精美青銅器和殘酷的萬人奴葬形成鮮明對比。那麼更早的上古時代,堯舜三代之治在孔子筆下美好得像桃源的仙居,究竟是怎麼樣的?見證了這些景象,方征覺得彆說什麼“民貴君輕”了,要是出來一個王,能把人看做人,估計奴隸們都要痛哭流涕感天謝地。

如果他能逃出去,方征握拳想著,他一定要活得像個人。那麼他就必須掌握保護自己的方法。在這危機四伏的原始社會,一個人的力量總歸是有限的,或許帶上那兩個長老和績六她們會有幫助?

這念頭在腦海裡升起一瞬,方征就開始切實地思考對策,人多了累贅,必須都是有用的。他挨個掃過去掂量……心中都有數後,又回過頭瞥著天窗外,遙望子鋒的背影。

方征並不知道子鋒其實沒有用那些藥物,憑借著天賦和訓練努力變得那般強勢。方征以為知道了一個很有用的信息:禺強營的戰士都是短命鬼。方征冷笑著在心裡想,而且狂化還會加劇症狀。他要一邊想辦法投毒,一邊想辦法氣死子鋒,惹他各種發瘋發狂,就算毒不死他,也要把他折騰耗死。到時候那些赤金製作的武器,全都帶走,把這個該死小鬼的屍體丟到野外……

子鋒的獸伴據說是一頭豹子,還沒有出現,不過沒關係,畜生更是什麼都不懂,投毒更方便。方征在心裡勾勒著自由生活的圖景和子鋒各種死法,動力十足。

石穴中充滿了烤熊肉的香味。還有些女人們帶著曬乾的薯萸,它是還未規模養殖過的山藥前身,是部落裡的主要口糧。

這裡是南方,但她們沒有掌握水稻的種植方法,靠地裡挖薯萸和烏蕨等野菜過活。但方征的確記得,後世考古挖掘出的遺址中,四千年前,先民掌握過稻類的種植和儲存技術。考古遺跡還留著稻穀、稻殼等痕跡。等從這裡逃跑後,他要好好找一下野生穀類。

等方征把熊掌和野菜吃了個十足飽,就開始專心磨劍。劍是銅鑄的,沾潮就會生綠鏽,打磨乾淨才方便使用。

子鋒這一去安葬同伴就過了幾個小時,女人們靠在牆壁上三三兩兩開始瞌睡。方征也抓緊時間小寐,嫌她們竊竊私語吵得睡不著,就找了剛才熊震落下來的幾大塊石頭中間凹陷處,那裡剛好搭成個穩定的三角縫隙,彆人看不見他,他也聽不到她們聲音,舒舒服服地把鹿皮縫製的包裹擱在劍上,然後枕著背包睡了。

沒睡多久他感覺一片陰影壓下來,朦朧間子鋒也跳進這個縫隙來,壓在方征身上。

那雙瞳孔在黑夜中深深地凝望著方征,照出同樣深邃的瞳孔。子鋒的手摸索著掐住方征的脖子,猛然掐緊一下卻又鬆開,好幾次似乎要使出力氣,卻又沒有真正下手。

“能耐得很,連熊的屍體吃光了。”子鋒咬牙切齒。

方征被那斷續掐的力道弄得臉色青紫,卻並沒有掙紮。

——子鋒剛才沒有殺他,之後就不會殺他。方征心中篤信,自己有用,子鋒認知裡很清楚,同伴死了已經不能活轉了。殺了方征也無濟於事。這個時代還未曾出現“複仇”的價值觀。複仇是精神層麵的東西,禺強營這種培養野獸般戰爭機器的地方,灌輸的都是實用性。

但是子鋒心中不斷地冒出新鮮的殺意,像是裂開了一道不能填滿的縫隙。這種力量驅使著他想要殺掉方征,然而理智告訴他不要殺,兩股力量在子鋒腦中爭鬥,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掙紮。明明殺了他沒有用,可是為什麼這麼痛苦,這麼難受,隻有殺了他才能填補心中的縫隙。

一片漆黑中,子鋒抬起頭湊到方征脖子邊,把麻衣的貫頭口扯開一點,對著方征的肩頭狠狠咬了下去,既像是在宣泄著恨意的懲罰,又像是釋放壓力和痛苦、以懲罰的方式衝淡心中巨大的悲傷。

方征痛得倒抽一口冷氣,深得滲出了血珠,子鋒咬緊了沒有鬆開。方征倔強地閉緊嘴唇以免發出痛吟,他被壓緊了動彈不得,被迫承受這個懲罰般的噬咬,硬氣地不發出任何聲音。而且他如果要假裝被毒啞,疼的聲音也要模仿得像,這麼痛的情況下,方征不能保證自己不出破綻。

更何況,雖然這裡半封閉,那些部落的女人和長老們看不到,但是如果自己發出了聲音,他們是能聽到的。方征可不覺得自己有無用的羞恥心,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忍得全身顫抖,這使得子鋒將他按得更緊,咬得更深。

不知過了多久,子鋒終於抬頭,牙齒邊有點點血痕,把手伸到他的胳膊下方抱緊,頭蹭到他脖子裡,製住他的四肢,似乎準備和昨晚一樣墊著他睡覺。

方征簡直想破口大罵:他剛才言語挑撥害死了這家夥的同伴,對方也自以為逼他吃了啞藥,還能拿他當抱枕。果然徹徹底底的實用主義者。

方征感覺子鋒在顫抖,對方以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低問:

“你到底是誰——”

與其說在問,不如說在自語,因為方征已經“啞了”,得不到回答。子鋒從來沒有問過,因為他知道方征這種人不會說,問了也沒用。就在那一刻,子鋒忽然後悔,他應該留著這個人的聲音,去親自逼問、拷打,直到從那張帶來禍害的嘴裡得到不知真假的答案。然後他就可以去找尋這個人的來曆、部落、同伴和親族,在他麵前殺掉他們,帶給這個人相似的痛苦,讓對方也感受那種滋味。而不是簡單就把對方殺了,太便宜了。

隻有如此做,才能稍微填補子鋒心中可怕的空洞。

——你到底來自什麼地方,口舌之間區區幾句話,能害死禺強營強大的戰士和首伴。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的故事究竟來自何方,什麼乾隆,什麼孫武,裡麵有一種莫測的力量,像凜冽的冬日寒風,曾讓他震耳發聵清醒。

子鋒後悔放任了方征,縱容他太多,一點都沒有奴隸的自覺。能救人的必能殺人,老師以前說過的話怎麼就大意了呢?

可是真的把方征弄啞之後,子鋒第二次後悔,他還沒有問過這個人的名字,卻要從此時時刻刻憎恨對方。

子鋒掐得糾結無比,眼神赤紅,不甘地想——不過無名之輩,你怎麼配,讓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