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牛腳上還拴著兩根鐵鏈,但方征把子鋒一直阻在這個區域,其他女人們也趕了過來,繼續有一下打一下,瘙癢似地乾擾子鋒。
仆牛避過了子鋒每一個殺招,他的發音很渾濁嘶啞,臉上是平的,兩耳處是洞形,聽得到人說話。“不見……亥……”
方征聽懂了,遙遙相對唐亥的靈樞十年,仆牛不願意死去,他害怕死去之後會在鬼魂的世界裡見到唐亥。到底是出於一種憎恨或是愧疚的心情不得而知。方征也不想管,唯一能確認的是,這讓仆牛有強烈的生存意誌,能熬過十年苦刑,如今也絕不會讓輕易死在子鋒手上。
山頂洞穴又搖晃起來,第一個殉葬坑旁邊的石壁開始剝落,露出上方一個碩大平台。它從上方沉下來,其上是一副古怪的景象。
方征看到,那平台上有一隻長得像猴子似的動物,卻比猴子大,白麵黑頰。方征回憶起,這種外形應該是《山海經》中名為“果然獸”的猿類。毛發長柔順滑,白色間有一些斑斕的雜毛。尾巴後麵還有一小鉤。這種猿猴類在《山海經》中被描繪為有仁愛之心。
仆牛也朝著那老猴子大吼了幾聲,方征猜測,說不定那猴子是虞夷士兵派出來看守在這個陵墓中,負責給仆牛喂吃的,所以仆牛一直沒有死去。
旁邊還有一隻毛色燦爛的金色豹子,比老虎更大一圈。白麵團頭,身上紋路很淺,細看如葉。豹根據紋路分金錢豹、金線豹和艾葉豹,艾葉豹紋路平時隱沒,唯有血液循環加快時會露出淡淡的葉紋,是最珍貴的一種,又叫做犳。《廣誌》說豹臨死前會回到首銅山,那裡是它祖先的故鄉。
豹子和猴子一左一右,咬著從一個巨大藍色麵具中伸出來的兩條毛茸茸的長腿。
巨大麵具貼在山腹上,和方征一開始在洞穴外看到的如出一轍,由更大的藍色蟲子組成,每隻都有巴掌大小。蟲子緊緊扒在麵具上,似乎吸附著下方什麼東西,滋養著它。
從麵具口唇部伸出來的長腿,是暗藍色的,像是某種巨型昆蟲的一條觸角上的茸毛,又或許是個口器或是觸角。豹子咬住這截蓋滿藍毛的東西,那隻老猴子則緊緊抓住毛腿旁邊一截黝黑的觸角,像是在禁錮著那昆蟲的長腿不逃走。
方征恍然大悟,這隻豹子想必就是子鋒的獸伴了,它埋伏在陵墓裡,卻沒有來幫助主人對敵,敢情另有任務。
那條毛茸茸的玩意不住掙紮,山體洞穴頂部的灰又開始簌簌掉落。同時殉葬坑中的藤蔓繃得更緊,下方隱隱翻滾著。
子鋒正對戰方征和仆牛二人,平台上的金豹看到主人遇險,兩爪焦急地抓在那截毛腿上,鬆開前爪扭過半個頭。子鋒瞥到,立刻大聲朝它喝道:“不要管我!抓牢它!”
就在金豹鬆開牙齒的那幾秒,毛茸茸的長腿劇烈掙紮,幾乎要縮回麵具裡去,幸好還有豹子的爪子攔著,金豹趕緊又低頭咬死那截巨腿,一點點把剛才縮進去部分的往外扯。
方征總覺得山壁裡那截詭異巨腿掙紮的幅度,和殉葬坑下麵翻攪的吸血藤蔓的節奏是一致的。可是毛茸茸的蟲腿在山腹那邊,離這裡殉葬坑至少有幾十米,如果山腹後麵那玩意一直在裡麵延展,大到殉葬坑這邊,和這些血色長藤相連……
方征忽然悚然,眼前一閃而過剛才那幾個女狩被推進殉葬坑時,被藤纏住然後被上麵的小蟲子吸食,小蟲又把血液注入藤中使它變漲變粗的畫麵。
那些長藤,或許並不是人工的機關,而是活物,是一種終極的食人獸的無數觸角。可以吸血,平時藏在山腹裡休眠,它的呼吸口在麵具上,在休眠的時候,靠著藍色小蟲奉獻營養。而一旦有足夠鮮血澆灌,它就能蘇醒過來……
方征悚然而驚,他錯了,他以為吸血坑是三苗人製作出的機關,但事實上……它可能是一個活生生的龐然大物。
三苗人把它放在這裡,派它看守黑脈,給它喂食鮮血,或許也順便把它禁錮。但“它”如今儼然已經被子鋒等虞夷人反過來利用。
兩千多奴隸的鮮血,讓這個深淵裡的龐然大物將醒未醒。子鋒的獸伴豹子和那隻猴子抓住了它重要的觸角,它還沒有完全清醒,卻已經有到處亂撞的力氣,如果不抓住,會把這個山洞震塌。
“它”到底是個什麼?方征心中一緊,那就像有一隻特大號的昆蟲藏在石壁裡,隻從罅隙露出一條觸須,被豹子和老猴子緊緊抓住,不讓它縮動。
方征想到《山海經》裡的各種“屍”,有奢比屍、肝榆屍、據比屍等,傳說黃帝有一條“奢比屍”,又叫做“奢龍”,是從風裡生出來的。專家學者們作了無數種推測,猜是神,是龍,是巫師,還有就是大蠱蟲。
如果是真的,或許這就是一條超級大的“蠱屍蟲”了。
方征忍不住問酣戰的仆牛,顫聲道:“你們三苗人……到底放了個什麼玩意在看守?”
仆牛聲音渾濁嘶啞,但不妨礙方征聽懂那句話。
——“天血雨,夏有冰,青龍生於廟。”
青龍生於廟。
方征很難把那毛茸茸的蟲腿觸須、殉葬坑裡翻攪的觸手般長藤,和“青龍”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不過他馬上又反應過來,上古時代的“龍”本來就是個沒定型的概念,少數民族部落的人把其他動物特質按在龍身上,出現了不同的龍,後世出土的龍雕有像豬的,有像魚的,並不完全是長蛇加上鱗爪。那麼三苗人把巨大的蟲想象成龍也在情理之中了。
就是這蟲……實在大得過分了一點。兩個殉葬坑如果都是它的觸手,這體積接近足球場了,還有更深的部分在地下。
方征毛骨悚然,他在打鬥間隙高聲問子鋒:“這東西你喚醒來乾什麼?”
子鋒冷冷道;“它全身都是鐵甲,把黑脈遮住了。隻有喚醒露出命門,我才能真正殺了它。等殺死這玩意,它才會鬆開爪子從黑脈上掉下去。”
方征頭頂山體崩塌岌岌可危,山洞裡越來越熱。方征猜測,附近有個火山岩漿口。
子鋒的計劃,是在殺死大蟲後,用附近的岩漿火,引燃黑脈嗎?
看來虞夷人已經挖掘了引岩漿進來的通道。那不可能靠得太近,所以引流時間應該是確定的,現在快到了。
這頭大蟲還沒吸夠鮮血,隻處於蒙昧將醒未醒、偶爾亂擺的階段。子鋒的豹子和那頭老猴子,那麼重視地固定住這頭蟲在石壁上的軀乾,說明不能讓這頭蟲偏離殉葬坑位置,大概跟它的命門弱點位置有關。
方征心中有了計較,他努力擯除恐懼,腦中飛速轉動,無論這突然出現的可怕動物威脅有多大,眼下子鋒無疑問和自己到了你死我活階段,而且已經過了能哄騙合作的時機。為今之計隻有儘快打敗子鋒。
畢竟仆牛是三苗人,或許有什麼安撫巨蟲手段。等把子鋒殺了之後,再從長計議。
想清楚後,方征對周圍那些因為看到戰獸咬住那截毛觸手而驚嚇得無所適從的女人們,高喊:“繼續!敵人隻有一個!”
洞穴越來越熱,子鋒卻無法分身去殺掉禁錮黑脈的巨蟲,應當比他們更焦急,急則會生破綻。方征穩住手底招式,一招招使得更沉著。
方征看得出來,子鋒有些慌了,隻要眾人堅持配合好,他們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