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1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7626 字 3個月前

方征簡單地燴了一下鹿肉脯, 能產生令人驚歎的香氣,是因為兩樣東西。

一是能加溫超過沸點的石鍋。

雖然沒法達到造銅鐵的上千度,但是找到合適的石料, 製成耐上百度火溫的鍋, 方征還是做得到。

他發現一處岩壁外側有露出的雲母石、石英砂等堅固礦類粗混的石料, 比造房子的火山岩稍微耐熱些, 但山壁堅固,不像火山岩那麼方便收集。方征用銅劍鑿了好幾天,才把一塊大石料鑿下來, 一點點地鑿成了鍋形。有了它,方征甚至能炒製一些食物了。

就是這種石料開采得太費勁, 方征懶得給其他人做, 他的銅劍也不外借。隻是告訴了她們方法,那些女人鍥而不舍用一些石頭錘子去砸, 在砸壞了無數個之後, 終於也采到了足夠的新石料來造了幾隻新式鍋。

二是油。

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知道怎麼煉油。因為他們沒有馴化豬肉。野生動物的肉都緊繃繃的, 油脂少得可憐。也沒有菜籽。堅果倒是不少, 但是也不會浪費來煉油。

方征的油是從野生橡樹果實和杏仁實裡麵煉的。

他用最原始的榨油方法——把果實搗碎裝在石盤子中,上麵壓緊草料然後踩實,做成一張餅形。把那塊餅放在石磨裡碾壓,折騰了無數橡果和杏仁之後, 他也終於榨出第一勺油。

一開始彆人都不明白他浪費那麼多果仁做什麼, 等方征煉出了第一勺油, 加在鹿肉裡, 用大火燴至通熟,再撒好鹽。那味道飄出去,周圍房屋裡的人全部都圍過來,饞得口水直淌。眼睜睜看著方征吃得香噴噴。最讓他們驚異的就是石碗裡麵覆的那一層金黃色滑膩斑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那麼香?

方征又告訴了他們煉油的辦法。但是為了避免大量堅果的浪費,方征提議她們種植橡樹和杏樹,在采集經濟模式上發展種植業。這比耕地更好推廣,且成效非凡。如今村落外麵,有一片橡樹林和兩片杏子林,去年竟然收獲頗豐。

雖然沒有度量工具,但方征估摸著約有一百多斤了。

連風吃得狼吞虎咽——肉居然能做出這種味道,他從來沒吃過。他吃過虞夷的王宴,吃過銅鼎裡的肉塊肉羹,裡麵被精心調配了豆子和烏蕨,下方也有火焰一直在加熱。可是比不上這個味道。他的四肢變得暖和,從胃裡一直暖到心裡。哪怕殘損的身軀擠在那麼冰冷的“殼子”裡,也能流遍每一寸血管。

連風眼睛又紅了,不至於為了一頓飽飯而酸楚,而是為了一頓味道超過他曾經效忠過,覺得是世間至高無上的地方製出的最好吃的東西而酸楚……

子鋒曾經為了能坐在那巍峨的院子裡,和十巫、和王族、和舞醫、和九位“大司”平起平坐;為了每頓都能吃到加熱的肉羹和豆子——宵衣旰食、焚膏繼晷,不把自己當人似的訓練和戰鬥,變成了方征口中的“機器”。

於子鋒來說也絕不能稱作輕鬆的時光,反而是時時刻刻都處在血腥和死亡威脅中。付出那麼多,渴望那麼久的東西,到頭來,在他失去一切,連身體都毀得差點救不回來後,居然在方征這裡吃到了……更好的味道。

簡直悲哀得可笑。

“喝湯。”方征一看連風居然眼眶又紅了,這小家夥怎麼動不動就想哭鼻子,愈發讓方征加重了憐憫心。他心情複雜地想,當年自己在遭逢大變後,也如此脆弱麼?那些時光沒有人來幫助和安慰自己,流眼淚又有什麼用呢?他漸漸就變成了塊頑固又油鹽不進的石頭。可是若有選擇,誰不想擁有一個溫暖的港灣和懷抱呢?

連風喝了一口藻草和菱角煮的湯,驚異地又瞪大了眼睛,狐疑道:“這些是蔬菜啊……”可是為什麼像是肉的味道?

方征又笑了,原始人煮湯也不會放油鹽。味道自然不敢恭維。他儲存了薯蕷和上一頓煮斑羚肉剩下來的攪成湯底。薯蕷裡主要是澱粉,斑羚肉殘留著羹絲,再加上一點油和析出來的粗鹽,湯底味道的又稠又濃。用這樣的湯底來煮藻草和菱角,菱角裡仿佛還有水汽清香,藻草又很脆嫩,喝一口下去每個毛孔都叫囂著美味。

鹿肉脯和湯都是兩人份的,但因為太好吃了,連風吃完後意猶未儘。如果不是顧忌著臉上這層假皮在吃飯時不能動作過大,他大概連石碗都要一起吃下去了。

子鋒知道食物能給人滿足感受,卻從來不知道,美味的食物還能讓人如此快樂、愉悅、覺得身體每個部位都活了過來。吃到這樣的食物後,什麼王域的宴席都黯然失色,西方祖薑的女祖十年舉行一次的“瑤宴”恐怕都沒這個味道。雖然他也沒有去過。

他對方征的感情更複雜了……但有一點更明確,這個人把他的欲.望更深地調動著……他不但想看到方征崩潰的樣子,還想吃他做的食物。

但方征害死了自己的同伴……子鋒大腦中很混亂,隨即又想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肯定是方征不想的。那就是說,這也能成為“報複”方征的手段。所以自己對方征的渴.望,和憎恨著方征,似乎並沒有衝突。子鋒於是心安理得說服了自己。

方征也難得高興,他一般是不和人分享食物的。但並不意味著看到彆人驚歎他廚藝製出的美味會不高興。看連風吃得快把自己舌頭嘴唇舔到臉上,方征升起了難得的成就感。

方征一直不願意友好待人,像隻刺蝟和□□桶,每時每刻都拒人的模樣。即便是部落中信任他的那些人,其實都有些怕他,不太敢親近。當然,方征也是故意擺出那樣的麵孔,為了減少麻煩。

但更深層的原因,是方征不相信自己可以溫暖彆人。畢竟自己是個如此混賬的家夥,他很有自知之明。

可是此刻對方吃飽滿足的樣子那麼真切,讓方征忽然覺得,“養孩子”或是“建立長久穩定關係”這些自己覺得難於登天的事情,似乎也可以去嘗試做一做。

吃飽喝足後,方征讓連風回床上躺去。自己則背著一捆繩子,提著銅劍往外走。

“征哥哥,你不綁我了?”連風不敢相信般,還故意提醒。

而且本來在溫泉那邊,方征說要審他,回來之後反倒給他做了頓飯,也沒審什麼。連風也分外疑惑。

“不綁了。不是你做的。”方征回頭道,“你連拿起吃飯喝湯的碗都費勁。怎麼可能扯得斷繩子,不可能勒得死那個人。”

剛才連風在吃東西的時候,舉起碗碟的手微微顫抖。這不是連風裝出來的,他身體真的太脆弱,卻為了無謂的奇怪堅持,還儘量想舉得平穩一些,還是被方征看出來了。

子鋒這回沒有紅眼眶,神色隻有霜雪般的蒼涼。這是他最早就承受過的打擊:曾經扛起幾十斤大鉞都不會喘氣的手,竟然握不穩一隻小小的石碗。

雖然他的身體在那層外殼裡艱難地愈合重生著,但誰知道能不能恢複從前的力氣。

他連什麼時候能痊愈都不知道。祖薑那邊的巫醫告訴他,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如果花費一兩百年,他甚至在痊愈前就死了,那豈不是要一輩子套著這副殼子,比廢人好不了多少地活著。

這種落差,時時刻刻都在折磨子鋒的心靈。就算成了他被免除懷疑的證據,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情高興。隻能點點頭目送方征出去,然後疲憊倒在了床頭。

“不出來嗎?”連風對著虛空自言自語,“你們一直跟著我。二國主有什麼話要帶給我嗎?”

“我會去做那件事,待在這裡也是為了打探消息。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你們用不著殺那個人來警告我。”

沒有人回應他,空氣裡一片沉寂。有可能是那兩人不在周圍,去其他地方勘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