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道:“好,那問一下你們各自的身份。”方征借此也能知道這個部落的權力構成。
一個血袍巫道:“我們叫‘香尤巫’,他是奢池,我是塔莫,是治病和發種子的——”
方征忍耐著,把疑問留到下一個問題,先聽他們介紹完。
“那三位戰士是‘大銅牙’‘二銅牙’和‘三銅牙’。”
方征定睛一看,戰士脖頸上圍繞著一圈獸牙項鏈,相連點綴著銅珠串,大小有不同,應該是等級能力越高的人,戴的項鏈上獸牙越大,銅珠越多了。
輪到“大銅牙”問方征:“你的部族在什麼地方?”
這幾年巴甸和虞夷沒有打起仗來的那片中間地帶,區域特彆大,方征並不擔心被人找到確切位置。“在青龍嶺。該我問了,剛才你們說的負責發種子是什麼意思?”
“一片土地上不能一直栽一種作物。要收集好的植物的種子,丟掉壞的……”
方征一聽就明白了,雖然有些驚訝,這裡竟然已經進展到有意識地人工栽培選育階段。也懂得土地農作物栽種不能單一的道理。算是個很優秀的農耕文明初期了。
輪到對方繼續問方征:“你的部族有多少人?”
“兩百。”方征道。
方征沒有告訴他們的是,部落隱蔽得很好,沒有戰爭威脅,作物資源豐富,且部落女人們意願強烈,這幾年有不少新生兒童出生,這是一個優秀的人口結構,發展起來會很迅速。
那些人交換了一下神色,掂量著兩百人是不是有些少了。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方征道,“我和你們談,不是為了讓我的族人和你們一起戰鬥。”他指著自己,“是我。難道每次來襲擊你們的敵人也是靠人海戰術嗎?像虞夷和祖薑的優秀戰士們數量也十分有限。”
那邊幾位代表著部落戰鬥最高水準的“銅牙”交換著不甘眼神,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們當然知道,但是你——”他們眼神遲疑掃過地上被毒物腐蝕的板材,“你的確很強,剛才的力量和這些毒都……”
“我可不止這點能耐,”方征輕笑道,“你們人再多一點,我也不怕。”
那個治病的香尤巫有些疲憊道,“你的戰鬥技巧,看你接箭就知道了。但我們的事……不是一兩個實力高超的戰士就能解決的。”
“也對,”方征尋思著。“你們戰士人數不算少。如果圍牆下那一圈房子裡,每個裡麵都有三四個,那你們這……”他凝重道:“全民皆兵?有點過頭了。”
一路看過來,方征觀察到這個平台區域人口容量約兩千人左右,圍牆下的一圈房子裡戰士算下來超過五百。方征又看到他們民居屋舍下方有男人也有女人在勞作,應該是農耕社會的夫妻家庭結構了。在這種自然出生率下,成年適齡男子的數量已經到了極限。
農耕社會的男子如果全部都是戰士,是一種非常極端的社會結構。與原始采集狩獵公社製不同。農耕社會的家庭製度建立在男女共同抵抗風險之上,要讓男人全部充作戰士,就意味著生存條件非常惡劣。而本該共同承擔的家庭勞作勢必全部壓在女人身上,造成新生孩童數目的銳減。
所以方征覺得,他們邁入農耕社會過早了一點,外圍牆上那許多人頭和獸頭,這麼惡劣的生存環境,還是靠公社製度抵抗的力度更大一些。
但如果他們之前已經進入農耕社會,自然不會倒退回原始部落製度,卻被迫遷徙到這個惡劣的地方,生存境地自然一落千丈。
方征想到了他們的弩.箭和婦女身上佩戴的蘆笙,問道:“你們的銅呢?造銅風爐那麼大,不應該看不到。”
“三銅牙”剛開口道:“我們已經——”就被一個香尤巫急促打斷,“我們並非風爐造銅,不用火。你到底想跟我們談什麼?”
方征沒有拆穿他的謊言,就算是濕法煉銅,製造酸和鐵也不可能沒有火。他心中逐漸對這個部落的問題清晰起來,“談一談,你們是被什麼困在這裡了?”
精巧的乾欄式房屋結構,對耕作的理解,武器原料的製作……這個部落如果在剛才方征被抓的那片湘竹水楣邊定居發展,情況會大不一樣。可是如今他們卻用圍牆把自己圈在山壁的一個平台上,下方是懸崖峭壁。這裡土地並不肥沃,以至於他們不得不用換農作物栽培的方法來涵養;這裡野生禽.獸也不好捕獵,他們不得不把空間利用到極端來養豬。
從方征被抓來看,他們並不是去不了資源豐饒的地界;從圍牆上插滿的屍首來看,若說起到了什麼隱蔽效果意義也不大。他們就像是駐守在人人都知道的一處天險的戰士,每天麵對著威脅,還要負責巡視周圍。方征覺得根本不可能為了什麼理想誓言或祖上契約之類的理由不得不看守姚虞帝的墳墓,活都活不下去了,有幾個人會遵守呢?
應該有彆的緣故,他們不得不待在這裡。
三個銅牙神色複雜地打量方征,兩個香尤巫有些虛弱,頹然道:“詛咒啊……都是詛咒……”
“詛咒?”方征不信那些神鬼玄叨叨的東西,“說說看。”
“我們先商量一下。”他們幾個交換著神色,然後幾人悄聲附耳商量著,雖然聲音很小但方征還是聽得到,不過他也隻有裝作沒聽到似的站在一旁。無非是些“告訴他吧萬一他有辦法”“如果會泄露就殺了他”之類的陳詞濫調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商量好了,由那個血色長袍的香尤巫出麵,對方征道,“我們的確看守著姚虞帝的陵墓,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們是九黎部族的一支後裔。隻知道我們祖上和姚虞帝有過約定,在他身隕蒼梧後,把部落遷移到入口。那時候我們也沒有彆的選擇。但後來我們發現這裡條件不好,想離開……卻……走不掉了。”
“走不掉?”方征挑眉問。
“我們一開始搬遷到竹林的水邊,那裡自然條件最好。但不到一年,大家都陸續得了怪病,怎麼都治不好。部落人死了一大半……我們隻好又回到這裡,結果大家的病真的就好了。但之後我們總是不甘心,每年都有人跑出去,可是無論跑到哪裡,都會生那種病,隻有回到這裡才能治愈……”香尤巫眼含淚水道,“當初使者告訴我們,生生世世不能離開這裡,如果離開就會被懲罰,這就是詛咒。逃不掉的詛咒。”
方征心中一緊,慢慢道:“難道你們的大司長……”
大銅牙臉色陰沉,“大司長他一輩子想破解這個詛咒,他煉了很多藥,說是吃下去就可以解決詛咒。他一年前真的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回來也沒事。我們以為他成功了,他還說今年把藥做出來分給所有人。可是前不久,他忽然發作那種病,沒過幾天就死了。他死前說……詛咒是逃不掉的。”
方征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片土地上有什麼超標的礦物元素含量,卻恰好能綜合這些人體內的什麼毒素。他沉吟道:“給我看看你們大司長的屍體,我或許可以找到幫你們的辦法。”..
那幾個人明顯不信,然而他們死馬當活馬醫,抱著聊勝於無的希望,歎氣道:“你看吧。不過——”他們忽然對方征露出詭異的表情,“這片遭受過詛咒的土地,一旦到來,你就不能離開,如果你走,也會像他一樣的死法。你隻能加入我們。”
“是麼?”方征笑道,“為了不留下,我可得努力幫一幫你們,畢竟你們這裡實在不漂亮,比我的山穀差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