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當然做給他看,我們有能力進去。
——有能力,但是不能讓他害怕,入口處的機關是最多的。
這種感覺真奇異,方征是第一次和彆人這樣默契,也第一次不可思議地發現,眼睛可以傳遞那麼複雜的意思,但那感覺轉瞬即逝,似乎非要兩人想得非常接近才能傳遞並理解。
方征於是提高聲音,問連風:“在這麼深的地下,你可以招點小夥伴陪著我們嗎?”
連風也和他一問一答,說給大銅牙聽:“我試試吧,也不知道這麼深,能不能招到。”
連風食指和拇指蜷在嘴邊吹了一聲,大銅牙麵色微變,警惕又焦急道:“……撮葉吹?你,你是西方的星祭,為何會虞夷的——你們,你們要乾什麼?”
“彆緊張。”方征看到大銅牙按在洞口邊某塊石壁上,墓葬入口果然有不少機關,“我們不是要乾壞事。隻是要先探探這湖裡的東西再下去。要不然被咬成篩子可沒人提醒,你說是不是?”
大銅牙臉色微變,頓了頓,“你……依你的本事……應該不會傷到的。”他的手依然放在那塊石壁上,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正這時方征聽到了細微的徐徐索索聲,從地穴角落的縫隙裡鑽出來幾隻長尾巴的小東西,是幾隻毛色發亮的長尾老鼠,它們比人的巴掌稍大些。大銅牙啞然失笑,放鬆了不少。
方征故意敲了敲連風的頭,誇張道:“叫你招小夥伴,這也太小了吧?”
連風也配合他演戲,裝作委屈地扁起嘴角:“征哥哥,我這麼弱,這裡地下又這麼深,隻找得到它們了。”
“算了算了,看在它們會遊泳的份上。”方征又回頭,意味深長對大銅牙道,“湖裡就是入口,你們不能下去吧?”
大銅牙不知道方征為何要問這個,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麼,這個湖裡發生什麼,依照你們祖上的規矩,也不關你們的事,不能管,不能乾涉,對不對?”方征一雙銳利的眼睛看著他,大銅牙麵色一凜,他牙齒有些顫抖,“你,你猜到了?”
方征意味深長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那幾隻老鼠徘徊在湖邊,似乎都很不願意下去。連風提著其中一隻的尾巴丟了進去,老鼠落到水麵,吱吱亂叫著,往岸邊遊回來,但是它沒有遊幾步,湖下方忽然漫開一片黑色的陰影,那隻老鼠瞬間消失了,陰影也沉了下去。
意料之中,方征冷笑一聲,看大銅牙沒說話,取出背包裡草編的長繩,往上空一甩,繩子係在了半空中的石筍上。方征打的是個活結。他先把一隻老鼠倒提起來係在繩端的末端,再拉動活結,草繩逐漸縮短,那隻老鼠被吊著尾巴運到了湖中央上空,離湖麵約有一米高。它不安地扳動著短肥的四肢,發出微弱的尖叫聲。
方征把繩索末端交到連風手中,走到湖邊拔.出了銅劍,全神貫注地盯著湖中央。一片陰影浮向湖麵,湖麵水波擴散出一圈圈的漣漪,冒出汩汩的氣泡。
猛然間,水中那片陰影冒出了一個頭,是隻像鱷魚的東西,但比後世的鱷魚要大一倍,頭顱也並不是扁平,而更接近梭形,它在下方張開大口,就像一本打開的血紅書頁,咬合的部分排著尖利的一圈牙齒,冒出水麵的部分隻是它的頭,都接近了上空的老鼠,勢在必得地準備把獵物囫圇咬下。
這個湖泊可見範圍並不寬,卻有這麼大的“鱷魚”,方征猜測有另一部分是“暗湖”,在石穴下方。那麼這種物種到底是一隻還是一個族群就很難說,方征並沒有沾那湖水,而是借助高超的跳躍能力,彈到了半空中,攀住了吊老鼠的那根粗大鐘乳石。
在巨型鱷魚咬住老鼠的刹那,方征雙.腿夾著鐘乳石,以“倒掛金鉤”的姿勢,倒吊了下去,手臂伸長剛好能觸到老鼠懸掛的位置。方征催出拇指上的“小毒片”冒出一點點,然後蜻蜓點水般地,在那條剛把老鼠包在嘴裡,咬合到最高點,下顎堪堪閉合的巨鱷的前吻端劃了一道小口。
那畫麵如果靜止,就是一幅驚心動魄又鬼斧神工的人與獸近距離接觸構圖,人倒吊似鐘擺垂落,巨鱷直躍出湖麵,在最高點速度為零靜止的瞬間,與垂落到最低處的鐘擺觸碰了短暫的一瞬,卻也是決定生死的一瞬。
下一瞬間,方征借著擺動的力道,又重新彈起身來抱住了鐘乳石,他身軀柔韌性非常好,毫不費勁地借力重新躍回湖邊。而湖麵上,那隻慣性垂落的鱷魚嘴唇上端蔓延開的毒素,在它入水之前,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像被一群攻城略地的兵蟻侵蝕了頭顱。
沉悶的落水聲中,那隻巨鱷的陰影緩緩下沉,毫無生氣地旋轉。顯而易見,已經毒發身亡了。
大銅牙儼然記得那天方征在談話時的手段,顫抖了一下:“你這毒會不會擴散汙染……就像……”
就像他們的詛咒。方征幫他把話說完,“比起熏染你們的量,不值一提。”在動植物身上起效過後,毒性會揮發而非殘留,也不會滯留在土地中,就像低配版的甲醛,否則方征也不敢用這招來砍木頭造家具,對他們進湖水的影響也很小。畢竟這潭水是活的。
方征問大銅牙,“這算不算‘應該不會受傷’?你滿意了嗎?”
大銅牙沉默了片刻,“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更強。”
方征銳利地盯著他:“再強的人,也會敗於信息缺失,就像瞎子。”
大銅牙掏出懷中的蚌器,“這個東西給你。”
方征接過來看,外形像是蚌殼,裡麵係著一串用蚌殼和骨頭磨製的鈴鐺,“怎麼用?直接搖?”
“合上兩扇殼搖。”大銅牙道,“能用一個琮管的時間。”
這個部落記錄時間的東西,是各種形狀的管,有柄形管、鐲形管、琮式管、紋式管、半球管、鼓形管……這些東西被放在大司長房間最裡側,是一排規格齊全的玉器,據說是當年姚虞帝賜給麵具軍的戰利品,裡麵可以裝水或細沙,逐漸被他們用於記錄時間。此後這個部落裡每個“家庭”中都會打造一套,隻不過是木製或銅製的。一個琮管相當於後世時間的二十分鐘。
方征道:“湖後麵還有什麼?”
“我們從來沒有進入過蒼梧之淵。這麼多年也沒有其他人進去過。裡麵什麼樣我們不知道。我們的祖輩也沒有交代過其他的事情。”
“剛才那種魚,是一隻還是一群?”
大銅牙嚇了一跳,臉色逐漸蒼白,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我,我不知道……隻有這個蚌器和它的效果時間……”
方征聽辨呼吸聲,知道他說的是真話,況且如今撒謊也沒有意義。
那個蚌器裡麵雖然沒有灰塵,卻散發著腐敗的味道,很多年沒有打開過。是六十年前的東西了吧。六十年,湖裡巨型怪鱷魚的子子孫孫,也不知道生到多少代,這蚌器還有多少威懾能力,已經變成了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