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間漸漸豎起一根木頭,停在河中心不動了。其他人看得一臉莫名,這木頭怎麼還能長在河中心?而且旁邊水流絲毫不影響,讓它都不浮動一下,就像紮根在那裡似的。方征笑了笑,指揮那些人朝木頭劃過去。
流雲乘著坐騎遠遠跟在後麵,想知道方征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她們也是非常疑惑地在高空看著這截木頭。方征他們慢慢劃過去,方征忽然一笑,把銅鏈子連同那大顆馬腹頭,用平生力氣甩起來,往流雲這個方向丟來。
流雲一臉冷漠地驅動坐騎閃開,她飛得很高,那大顆醜陋的頭顱沒有碰到她,甩出一個遙遠的弧線,滾到山林裡看不見了。
而在她重新在高空穩定住身形時,驚訝地低頭,發現方征他們的一條船居然不見了!那根木頭正在緩緩下降!
“怎麼回事!”她焦急地比劃,如果能出聲一定會大吼出來。
“剛才那條船一下子就落進水裡消失,好像……好像……”有個女戰士恐懼地瞅著流雲道,“好像被什麼吞下去了。”
仿佛為了證明她的話,忽然間河麵上浮出來一片巨大的陰影,那陰影幾乎塞滿了河道,在它的背上好像是鼻孔的位置,有根對於它來說堪比牙簽的東西,就是那根木頭。
它似乎是浮出來換口氣,噴出幾十丈高的水柱,又往下沉去,消失了蹤跡。
目瞪口呆的流雲還來不及叫人放箭,那團巨大的陰影就看不見了。她猛然一拉蠻鳥脖上的項圈,它俯衝到水麵,她瞪大眼睛焦急地搜尋,同時手中取出了一根劇.毒的長管——如果有必要,把這條河都毒——
“大人!危險!”
忽然間水中冒出來一截巨大的觸手,像是章魚的觸須,它在空中像一條閃電鞭子“啪”地往昆秀營首領抽來,把她的毒管抽到了很遠的山林深處,根本就找不到了。她大驚之下驅使戰獸,千鈞一發之際才閃開,那東西觸須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吸盤,有一個碰到了她的手腕,在上麵留下一道劇痛的灼傷疤痕。
她無法相信,拚命揮舞著手勢,然而這個古老又令人生畏的詞並沒有創造手語的表達方式,她不知道怎麼說,近乎亂舞地揮著,其他屬下卻無法理解她內心的震撼。
冰夷!這世上竟然還有……冰夷!
其實如果她知道那根木頭是什麼,估計會更瞠目結舌。
三珠樹的枝乾,從方征他們留在河邊的那截小船上斬下來的。
三珠樹被厭火人帶回青龍嶺的山穀了,方征派桑姐、小遙哥和海七娘去找到自己留在清水江邊的船,船是三珠樹的枝乾紮的,叫他們拆下來一截送到河裡,再用其他幾截做誘餌,去河“請”(引誘)這隻巨大的怪物,天下河道都是連通的,把它慢慢誘到這邊來。
方征也沒想到這麼順利。他以為這玩意會興風作浪地過來,大肆搞破壞,自己再乘亂帶著他們跑。他沒想到的是,這玩意,居然會把他們吞進去保護起來。
剛才被吞的那一下,其他人都心慌,但方征耳力聽到了彆人聽不到的東西,是小遙哥在那東西的肚子裡,在水下喊“沒事的,你們都進來”。
方征睜開眼睛,他看到了桑姐舉著會發光的冷螢蟲袋。一整條船都被囫圇包在一個暗紅肉色的腔內。
那肉腔大得驚人,還有彈性,就像一座廢棄的地下宮殿,裡麵都是亂七八糟的石塊水草魚骨頭。再裝一條船都沒問題。
方征看到“馬上飄”的人好奇地摸著那腔壁,駁獸還小心翼翼用爪尖輕輕點了一下,那後麵似乎是一種比牛革還堅固的皮,普通利器根本無法紮穿。
小遙哥正站在一個肉瘤形狀邊,那裡似乎是連通外界的肉腔入口,剛才就是上方忽然裂開巨大的縫隙,把它們全部都包進來,閉合後隻剩下小小一個瘤狀的縫隙,那上麵現在插著一根三珠樹的枝乾,末端在外麵。
“征哥,你看,”方征看小遙哥指著的區域,是肉瘤前方一個類似透明膜瓣的東西,能看到上方和前方的外麵情景。
方征啞然,這簡直像潛水艇的駕駛室啊。
“我們跌進來的時候也很慌,但這裡麵空氣也多,而且我們後來發現它很喜歡這根枝乾,隻要……”
小遙哥輕輕往左撥了撥那根樹乾,瓣膜看到的景色就往左邊靠去。
這三珠樹還能當“駕駛杆”??方征驚奇不已。
當然,最驚奇的是孟十三和他的部族人們,他們議論了半天,嘖嘖稱奇,死裡逃生,在這個漆黑又安全的地方,他們敬畏而驚奇。桑姐和海七娘正在為受傷的戰士和老人孩子們包紮傷口。
“征哥,現在去哪裡呢?”小遙哥似乎“駕駛”上癮了,躍躍欲試道。
方征沉吟道:“我的青龍嶺裡是一條小溪,它恐怕不能……”
話音未落,這東西似乎聽懂了,它發出了抗議般往河道邊一撞,開山劈海般把河道旁邊撞出了一個大豁口,半條河的水似乎都流了進去,那裡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
嚇得方征趕緊安撫道:“好好好,您說了算,您給我們開個湖吧,開條河也隨您,您高興就好……但您彆毀我們的作物和房子,山穀東北邊是大片荒嶺,您把河開在那裡行不?”
那怪物似乎聽懂了,興高采烈在水麵上噴出一大串泡泡。
方征扶額想,這大動靜,不被察覺是不可能了。不過……
方征回頭,對孟十三笑了笑,“回去之後,勞煩孟族長辛苦一下,雖然陶範沒帶出來,但你們會捏,那就好辦。然後,我們就可以冶兵器了。”
孟十三挑眉道:“那可不行,除非——”
方征內心一沉,要變卦嗎?就聽孟十三道,“除非方兄弟改個口,叫我孟大哥。”
方征虛驚一場,爽快道:“孟大哥,可真會開玩笑。”
“開心點,方兄弟,我們都逃出來了。”孟十三感慨道,“那裡雖然經營多年,但我們本來就是‘馬上飄’,飄來飄去的,也沒個真正的家。當然,以後要賴在方兄弟那裡了,那破地方就留給昆秀營與鎧役廝殺吧。”
“你們還是可以飄的。”方征道,“我們需要貿易渠道。”
孟十三雖然聽不懂,大約猜中方征的意思,道:“沒問題,我們一定給方兄弟換回好東西來。為什麼方兄弟你還是不開心。”
方征不想讓自己的心情打擾到大家劫後餘生、開啟新生活的美好心情,就推說自己累了,靠在那根三珠樹旁邊的腔壁上休息。他閉上了眼睛,假裝沉沉睡去,在黑暗中無聲地流淌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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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山山脈的事件,震驚了天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方征首次嶄露頭角;一頭遠古銷聲匿跡的怪獸重現人間;兩國精銳的尖兵廝殺慘烈。
在更遠的昆侖山腳下,虞夷的少年英雄子鋒死而複生,成為登上祖薑政治舞台的首位男性。
曆史車輪悄然轉動著,把未來推向愈發不可知的軌跡。
青龍嶺山穀中,一條寬敞的河道連通了山穀內外,河道儘頭是個巨大的湖泊,湖泊中的小島上,栽種著一株葉片如珠、七八丈高的樹木。因為河道流域,青龍嶺的宜居地擴張到近千畝。雖與外界接壤,卻暫時沒人外人敢靠近,因為傳聞中,湖泊中升起過一個二十丈高的陰影。
而在山穀深處的熔漿附近,一個過去要五百人才能驅動的銅爐,正熊熊燃燒著。鍛造的年輕力壯的勞動力們,來自有比、九黎、厭火、鎧役、馬上飄……他們每天吃著豐盛的飯菜,大熱的天氣還能穿上蠶絲衣,提高了高溫作業的效率。一柄柄精銅武器,正從陶範中依次被拿出。
山穀四麵所有的鈴鐺網都被撤掉,隱蔽的入口都被堵上,山嶺周圍的高地上建造了一座座箭塔,駁獸在下麵嘶吼咆哮著。這個部落的出入通道建在了湖邊。那裡不再隱蔽,但山路泥濘,對於大部隊來說行軍依然十分困難。
而對於小部隊,這種半開放式的布置,象征著已擁有一戰之力。
方征知道,他現在已經被幾個新仇舊恨的國家盯上,消息網迅速傳遞,該知道的遲早會知道,但他也已經不是兩眼瞎。大國用兵考究,大軍開拔之際會有很多風聲,他如今也能建立情報網,提前獲悉了。
方征站在湖邊,湖風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三珠樹前方的石碑上,“華族”的虞朝文字深深刻下。
——您想要的,未來就在這裡,父親。
方征撫摸著石碑,把心腸中的柔軟分成兩半,一半是養父,成為他的路標。另一半是“連風”,已經死去,隻剩下遺忘。
終有一天,我會忘記你的。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