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2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6576 字 3個月前

方征驚訝地想了想,難以置信地打量了她幾下:“你彆告訴我,你就是因為這麼無聊的理由,被迫失去了功夫、還被軟禁起來的。”

冰夷的毒頂多使人虛弱受傷,怎麼可能讓一個飽經訓練的人,變回普通人。她一定還遇到了其他的事情。

流雲愕然,笑出了淚花:“無聊的理由?你錯了。這是所謂——‘祖薑百年未有的大變革’啊。”

“變革?”方征吃驚想,那大國主的想法花樣還挺多。

“‘我們為什麼要那麼辛苦’?‘我們為什麼不能讓男人成為更好的工具’?‘我們為什麼既要負擔生產又要負擔生育’?‘我們為什麼不讓男人去做更危險更辛勞的體力工作’?她那些提法讓百姓聽了都好開心。覺得她比登北先帝還要賢明……”流雲臉上掩飾不住地青筋跳動,儼然已經到痛苦崩潰的邊緣:

“可我們是祖薑的女人啊!”流雲忽然大吼道:“我們就是要吃苦流血、忍受著汲井輪般的痛苦,才能生存在這昆侖山的雪原之上!墮落了!徹底的墮落!”

她那樣說著,忽然間像一頭獵豹般朝方征撲來。她明明失去了力量,動作一瞬間卻出奇地矯健,這或許和她從前日日夜夜的訓練密不可分。饒是方征機敏先察,又時時防備,隻後退了一步,就被她兩隻手揮到麵前。

方征看到她的指甲裡有灰黑色的東西。瞬間灑出金鐘罩擋了一下,毒粉撲撒在空氣裡散開。方征屏住呼吸,猛然掐住她的脖頸收攏。但流雲的鞋也踩到了他的小腿上。

她鞋尖上似乎也藏了什麼鋒利的東西,正想努力割開方征綁腿上的皮革。還好方征用野牛皮製成的,十分堅固,她力氣不夠,才沒能刺進去。

“這就是了……”方征放開一點流雲的脖子,讓她勉強可以喘氣,她斷續用沙啞的嗓子咳道:“男人力氣從來就比女人大。如果你是個女人……我已經刺穿你的小腿了……像你這樣的男人……絕不能讓她啟用……”

方征嘲諷笑道:“該說忠心感天動地嗎?那個大國主如此對你,你還替她考慮,拚了命的殺我。我猜你這些毒粉也是在這小屋子裡想法子搗弄出來的,這麼小的地方,很傷身體,斷後路啊。值得嗎?”

“才不是為了她。”流雲不屑地呸了聲,“我隻是為了祖薑。我不需要後路。我有十八個女兒了。我從十六歲開始,每年都會生一個。我在昆侖山裡練兵,每年接觸到外麵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我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東西,那些會像猛獸一樣把人撕碎的東西……她懂什麼。她嫌累嫌辛苦,隻有一個女兒。到處去救濟、提高什麼奴隸地位,天天想著如何讓國民感恩戴德,還自以為很英明。她還有臉嫌棄從前的國主們太凶暴。我真想把她單獨丟到山下一天,讓她知道祖薑外麵的男人,不憑借身份地位捧著她的那些男人,真正的嘴臉,究竟都是什麼貨色。”

方征不禁升起了一個念頭,在祖薑這樣的地方,像流雲這樣的人,才能真正成為合格的領袖吧?她口中的大國主行事,或許在後世和平的年代,會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卻不適合殘酷的山海時代。

可惜已經晚了。流雲已經從政治權利中心跌落。方征仿佛能看到祖薑衰亡的預兆。

方征不會同情一個敵國的政權,但他想到了那天被治安團打秋風的小屯莊,他同情那些辛苦的百姓,無論男女。方征道:“你們大國主,如果真的願意為百姓考慮,行善救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大國主的心是好的。”流雲氣道:“但一個國家的領袖,絕不能是吃草的動物,她必須凶暴得足夠有力量。二國主在這一點上有天賦,但她太過狹隘狠毒,而且愚蠢。迫不及待地把我毒成廢人……很多人都對她寒心了。我從前假裝啞巴的時候——”

方征掐著她的脖子問:“裝啞巴?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你們昆秀營的規矩嗎?”

流雲諷笑了下:“你覺得,剛才我說的話有道理嗎?那是我二十歲的時候就說過的話,當時在昆侖山深處的兵營裡,對麵隻有她們兩個人。大國主還隻是繼承人,她聽完之後對我說:流雲,你以後,就不要說話了。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兩年前交出昆秀營。我可以忍著不說話。隻要我還有兵權。她不願意做的事情。我去做就好了。可是她竟然為了‘提高男性地位’那種愚蠢的理由,罷黜了我。還美其名曰讓我養傷休息,咳咳。”

方征一邊感慨著她的遭遇,又想到了子鋒。流雲這種忠心為國不說話的理由,對於子鋒並不適用。在遠離一切眼線的地方,子鋒沒有必要恪守著他自己毫無歸屬感的秘密。

流雲忽然又笑了笑:“我知道你想問連子鋒。他從前從虞夷流落,被大國主派出去做事時,你曾救過他。你後來一定很氣憤。但你還不了解男人?男人就是這種生物呀。”

流雲能力強悍,對祖薑又忠心耿耿,但她對於男人的偏見,也已經到了十分極端的地步。

方征冷冷道:“你有你的經驗,但那隻是你自己的感受罷了,不能一概而論。”

流雲道:“連子鋒的聲音,我聽過,他也沒有失音。至於他為什麼不說話……”她忽然狡黠笑了笑,“我永遠,永遠不會告訴你。”

方征一聽到這話就害怕她自殺,連忙撬開她的嘴。雖然沒有搜索到毒囊,但此後流雲真的不說一句話了。她拍打著院門,那些衛兵這才打開。她們心有餘悸地望著打鬥後狼藉的場麵,趕緊把方征拖了出來。

“為什麼!?”方征困惑地大聲問。

流雲神色複雜,緩緩關上院門。她那蒼白的皮膚上,浮現出發力過後的虛弱紅暈。

——男人都是卑劣又殘暴的生物。世上不應該有那樣的男人。

牽心蟲會聽取記錄,定期向大國主“彙報”。那是一種像蜜蜂般轉圈,複雜得多的“蟲語”。屬於祖薑代代流傳的神秘馭術。

自從那玩意在連子鋒心口上蘇醒,流雲就再也沒聽到他說話了。推說嗓子不好,貫徹手語指揮,戰場上更能出奇製勝等等,也就騙得過大國主。對於深諳此道的流雲來說,知道是膚淺的理由。

他定然也有相似的,為了在心中守護什麼,而絕不開口的原因。她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卻困惑又不服氣地想,男人都是畜生,不配有堅忍痛苦的犧牲和辛勤綿長的付出。

不配有——她所不知道的——守護一人,萬水千山、夜以繼日,九死不悔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