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3(1 / 2)

1.

1992年,陵縣泥石流造成多處房屋倒塌,多人受傷,顧家老大家的兩個小孩被埋在腥臭沉重的黑色泥土裡長達三個小時,大兒子顧眠心肺受損嚴重,雙腿被擠壓成多處骨折,小女兒顧盼被護在哥哥顧眠的懷裡,隻是輕微受到驚嚇,睡了一覺便好了。

顧家不富裕,前幾年借了許多錢用於顧眠的腦部手術,如今又要跟無底洞似的填補骨折和心肺修複手術與之後的一係列住院費用,即便政府有補償,但依舊不夠。

一連許多天顧家沒一個笑臉,才九歲的顧眠虛弱地躺在市醫院的監護病房裡,隔著一道蒼白的大門跟老了許多的爸爸無聲地說:

算了吧,爸爸,我不想治了。

顧家的老大名叫顧愛國,老實人,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可望著病房裡像是天使似的漂亮大兒子,腦袋裡連去搶銀行的點子都在瘋狂閃現。

顧爸爸在外頭跟兒子顧眠微笑,也無聲地對了個口型,說:沒事兒,爸爸有錢。

顧眠在床上掉眼淚,他連哭都哭得好像世界在破碎,令人心痛,他還小,但總覺得自己活夠了,一天都不想呆在這裡,可放棄似乎又對不起為他堅持的爸爸媽媽,於是小小的顧眠隻是哭,偷偷哭,他扭頭去看窗外的天空,天上是一片湛藍,是晴空萬裡,但也太空了一些……什麼都沒有……

小顧眠心裡也空蕩蕩的,心想,也不知道後山上爺爺種的西瓜熟了沒有,他想吃西瓜了……

2.

1992年,上海外灘旁的一棟老洋樓翻修完畢,當地大家族企業陸家大擺筵席,陸家當家老爺子陸歸正值壯年,跟賓客們打過招呼後站在昂貴的進口紅木階梯上抽煙鬥,深目撩過下麵一桌桌客人,忽然對身後一直緊緊跟著自己的大兒子道:“撼城呢?怎麼不出來?”

陸家的大兒子名叫陸超群,母親是陸歸的大老婆,隻是去世的早。陸超群早年還是個大學教授,如今在自家產業裡擔任部門經理,還在曆練階段。

麵對父親陸歸,陸超群有著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畏懼與恨意,隻是這種感情複雜極了,表現出來的就是極度的聽話和希望被認可。

他自己是個平庸之輩,他從未被認可過,但兒子陸撼城卻不一樣,陸撼城是他的驕傲,聽父親提起自己那從小就表現出超人智慧的兒子,陸超群連忙露出個笑臉來,但又不想太明顯,聲音也特意表現得不那麼得意,笑道:“不清楚,大概又在哪兒躲清靜吧。”

陸歸老爺子穿著唐裝,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跟大兒子道:“你這個兒子,我看跟誰也不親,智力再高有什麼用?成天鬼魂兒似的,張口閉口就是‘無趣’,我看你們兩口子是不是在懷他的時候看太多哲學類胎教了,搞得現在撼城一點兒人氣兒也沒有。”

提起這個大孫子,陸歸是又愛又恨,愛的是這大孫子跟他簡直可以說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性格脾氣都是絕對的說一不二,聰明絕頂,想要辦的事情,絕沒有辦不成的,就算是不認識的人,看見撼城,也是沒由來的不敢小覷。

甚至在數字的敏感度上,撼城超越一切專業學者,隻要能夠惹起那孩子的興趣,那可有意思極了。

可問題是能夠引起那孩子興趣的事情少之又少。

三歲的時候還能讓他聽鋼琴曲,但五歲就把所有樂譜背下來後陸撼城那孩子就對鋼琴失去興趣,六歲給他找了個奧數老師,七歲出了個題把老師難住後就不想再學了,去年更是對金錢都沒有渴望,親情也很淡漠,他看過生物後,認為人的本質就是一堆細胞,所有的情緒和感情都是基因與激素決定的,整個世界都像是巨大的培養皿,每個人都隻是一顆細胞,而細胞的人生是毫無意義的。

“我看,要不送他去四處旅遊一下,成天呆在屋裡思考那些不該他這個年紀思考的問題,就是個傻子也得抑鬱。”陸老爺子沉沉道,“興許多出去看看,多認識認識一些美好的事物,心態都不一樣。不然就他這樣子,我看也不用等到成年,要不了幾年就覺得無聊自殺去。”

陸超群嚇了一跳,總覺得不可能,但又不敢賭,思前想去晚上還是打算問問兒子的意見,畢竟如果逼著撼城出去看世界,撼城不樂意的話恐怕適得其反。

陸超群跟妻子商量了一下,晚上就一塊兒帶著才九歲的兒子出門吃飯。

他們去常去的酒樓,九歲的陸撼城個子已經開始比同齡人高了,穿著簡單,雙手揣在褲兜裡,萬年冷淡的冰塊兒臉連笑一下都覺得是浪費力氣,但在車上看見市中心醫院的巨大logo時,陸少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目光總是追隨過去……

“在看什麼呢?撼城。”媽媽嚴教授伸手摸了摸兒子腦袋。

陸撼城回頭看了一眼嚴教授,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沒什麼情緒可言:“沒什麼。”

“跟媽媽說說唄。”

陸少爺依舊是搖了搖頭:“隨便看看。”

3.

顧眠十二歲那年才回學校上學,由於好幾年沒有上過課,日常又總是發燒,學校老師很照顧他,完全不需要他交作業,顧眠心態蠻好,回家跟媽媽打電話的時候還笑著說:“全班就我最輕鬆啦,真好。”

遠在外地打工的顧愛國與顧媽媽在電話那頭笑著說:“輕鬆就好,要開心知道嗎?”

少年盤腿坐在爺爺的躺椅上,腿上擺著一個巨大的西瓜,被冰鎮過,但他不能吃太多,也沒多少胃口,他一邊跟爸爸說話,一邊用小勺子把西瓜籽籽都挑出來:“知道,不過你們怎麼又換號碼了?你們沒有跟著陸叔叔他們在深圳了嗎?”

鄰居陸家的小孩陸挽剛跟顧眠之前玩兒得很好,但因為幾年沒見,又都大了,現在玩兒不到一塊兒去,陸挽剛日常喜歡跑網吧跟朋友們打遊戲,學習中不溜秋,成天笑嗬嗬的,倒像是個沒什麼心眼的家夥。

顧眠偶爾會被拉著去見識見識網吧裡麵的網絡世界,可是裡麵也太煙了,他呼吸不上來,去過一兩回連個社交帳號都懶得注冊便不去了。

“沒有了,你陸叔叔他們現在辦廠整的不錯,我跟你爸現在跟認識的朋友在跑船,這次電話過來可能得下個月才能打了,海上怕是沒有什麼信號。”

顧眠吃西瓜的動作都停了停,他看了一眼自己沒什麼力氣的手,銀色的小勺子反射著他模糊的麵容,他忽然很想哭,但哭給誰看呢?

家裡每個人都希望他開心,他哭的話豈不是辜負了大家都這麼努力的哄他?

他能做的也隻有好好活著了,對吧?隻要活著就好,媽媽爸爸就高興。

“知道了,我一會兒跟小盼和小鼎說一聲,對了,你們在外麵也要好好照顧自己,而且……跑船危不危險啊?”顧眠也不懂,他的世界很小,人生大半的時間都耗費在醫院與家裡臥房,學校都像是短暫的一個休息站,印象少得可憐。

媽媽在那邊笑他:“想哪兒去了,就是跟著送貨去,哪兒會危險,每天在船上也就打掃打掃衛生什麼的,賺的錢還多,你放心就是的,過年還能給你們兄妹幾個買禮物。”

眠眠抿了抿唇,眼睫毛都濕漉漉的,卻笑道:“我可沒有要禮物,媽你給他們買就行。”

“不行,你是老大,平時照顧你弟你妹就夠辛苦了,都有。”說完又問起弟弟妹妹的學習。

顧眠看了一眼眼巴巴蹲在自己麵前想吃西瓜的弟弟,笑了一下,把電話給弟弟。

顧鼎這傻小子連忙一本正經地跟爸媽說話,不太親呢,有些拘謹,好不容易掛斷電話,就撒嬌給顧眠看,扭捏道:“哥你以後跟爸媽說話彆拉上我啊!我都不知道說啥!”

顧眠捏了捏弟弟的臉蛋,嚴肅道:“那是爸媽,又不隻是我的爸媽,他們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什麼叫做不知道說啥?”

傻弟弟繼續扭捏,趴在最親的大哥腿上,雙手抱著大哥的腿,忽地說:“哥,你是不是又瘦了?”

顧眠自己沒覺得,搖了搖頭。

傻弟弟卻眼裡瞬間包著一泡眼淚:“就是瘦了,你之前抱著可沒這麼輕!”

說完作勢要把顧眠抱起來,顧眠可擋不住,他沒力氣,兩三下就被才九歲的弟弟給稍稍抱起來了一點,這一勒硬是把他給勒得有點反胃,他憋住了,瞪了弟弟一眼,伸手敲了哥爆栗,罵道:“你乾脆勒死我得了!”

傻弟弟委屈巴巴,戳了戳手指頭,還在固執道:“就是瘦了。”

“算了,我跟你說不清楚,自己吃西瓜去。”說著,顧眠把自己的西瓜給弟弟。

一個大西瓜,爺爺分成了兩半,顧眠一半,顧鼎一半,顧鼎吃得多,但活動量也大,兩三下汗就把水分排完。雖饞卻又不肯吃大哥的份,連忙躲開。

顧眠沒法子,笑著用小勺子給弟弟挖著喂過去,嘴裡還笑弟弟傻:“想吃就吃唄,我又吃不了多少。”顧眠心疼弟弟,連同中間最甜的芯都挖給弟弟吃。

顧鼎傻乎乎吃掉後,立馬大驚:“大哥!你怎麼可以趁我不備!芯芯你吃多好啊!這麼甜的!”

顧眠淡淡說:“我不喜歡。”

“呸!你騙我!”

“真的。”

“你就是騙我,爺爺說你可喜歡吃芯芯了,不用吐籽的!”

“行了行了,話真多。”顧眠又塞了一口去弟弟嘴裡。

顧鼎小朋友哭著吃,最後擦了擦自己的鼻涕,看著漂亮到比電視上明星還要好看的大哥,忽然來了一句:“哥,以後你結婚的話,要娶個能夠給你吃西瓜芯芯的人,不然我心裡難受。”

“知道了。”人小鬼大。顧眠笑。

“不行,光是給你喂西瓜芯芯可不行,還得能抱的動你,你老不舒服,不能抱你去醫院打針的話,那我不同意!”

“行了行了,越說越來勁兒,我記住了,以後要找對我好的,還得能是個大力士,抱得動我的對吧?哥哥知道了。”

少年還是笑,卻是比較茫然,心想,就他這爛透了的身體,哪個好人家的女孩家裡願意自己的姑娘往火坑裡跳?

他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不想結,沒意思,耽誤彆人算什麼事兒啊?

再來,他再瘦也是男生,骨架就大,女生抱不動的,要是某天自己突然暈倒……嗐,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是被弟弟帶壞了,居然也開始想些有的沒的,哈哈。

4.

十二歲的陸撼城沒讀書了,在國外學散打,玩兒拳擊運動。

這種不需要思考的純純身體對抗全憑力道的遊戲在目前的他看來頗有意思,但很快又失去興趣,下半年回國念書。

他跳級了好幾次,最後實在是覺得在高中也是浪費時間,於是進了名校的少年班,在學校不到四年本碩畢業,拿到證書後便無所事事,此時他不過也還是個少年,十七歲。

十七歲這年老爺子的新老婆懷孕了,陸撼城的父親陸超群氣得出門住了半個月,嚴纓也氣的不行,跟陸撼城說當年陸老爺子跟他奶奶如何如何,糟糠之妻說忘就忘,有個老二對不起一起打拚的糟糠之妻也就算了,現在又想生個老三!

陸撼城頗平靜的聽著,最後異常理智地來了一句:“本身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事一塵不變的,說的話,做出的承諾,每一件事都跟未來沒有什麼聯係,此時此刻的我也不是上一秒的我,因為時間在流動,細胞在飛速更新換代,媽,不要寄希望任何人,他生就生吧,無所謂的。”

嚴纓一愣,簡直無法跟兒子說清楚這種不甘心和對老公的心痛,好像不管怎麼描述,自己這個聰明到極致的兒子都不會感同身受,像是天生過於理智了,所以看待事情的角度就非常冷漠。

準確來說,嚴纓懷疑自己這個兒子是個冷血動物,或許某天她跟丈夫被人害死了,兒子也不會哭一下,報仇或許會做,但那可能並非事出於情緒上的憤怒,而是覺得應該那麼做。

“撼城,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醫生?”嚴教授感覺自己完全沒有法子,或許兒子是心理有點問題,看看說不定會好。

陸撼城無所謂地點點頭:“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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