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彥博覺得倆人奇怪,問他們倆怎麼了,接著他就忍不住歎起羅藝女裝的事。
秦遠用手指堵住嘴,示意溫彥博不要多言。
溫彥博愣了下,見秦遠謹慎地環顧四周,他以為秦遠擔心隔牆有耳,立刻識趣地不說了。
長孫無忌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溫彥博。溫彥博認出紙上的字跡屬於秦遠,看過內容之後,驚訝地挑眉看向秦遠和長孫無忌。他有好多話想說想問,但是紙條最後一句已經提醒,以後他們任何重要的事都不能用嘴說,要用寫得。
秦遠點燃了蠟燭,將紙條焚成灰燼,然後看著溫彥博和長孫無忌二人。
秦遠做口型告訴他們,信他的沒錯。
溫彥博當然願意相信秦遠,直點頭。但是他倒是很意外,長孫無忌在沒親身經曆詭異案子的情況下,竟然也能選擇相信秦遠。
原來昨夜長孫無忌在房頂睡覺一事,其實是故意為之。秦遠昨晚思慮之後,就擔心羅藝會先下手為強,對他們滅口。所以他想了一個辦法,把自己的建議寫在了紙上,借著埋老鼠的機會,偷偷從後窗縫裡送了紙條給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起初接到紙條時想質問秦遠,但他很聰明地領會了秦遠遞紙條的意思,所以決定先看紙條再決定。最後二人就在隱晦無聲的情況下,設計了這一出。先引得羅藝懷疑,再反轉劇情,令羅藝信以為真。如此就可以保證在短時間內,羅藝不會對他們下手。
溫彥博對秦遠和長孫無忌作揖,默然讚歎他們這出戲厲害。剛剛他可是完全沉浸其中,真的相信了。
秦遠在宣紙上寫了三個字:說反話。
溫彥博和長孫無忌立刻會意。
“燕郡王性子憨直,有武將爽快的脾氣,肯定不會謀反。”秦遠拋磚引玉,先開了個頭。
“既然我們已經證實燕郡王確實不會謀反,那我們下一步該如何,早些回去複命?”溫彥博問。
長孫無忌搖頭,他們如果要是這麼乾脆就走了,以羅藝多疑的性子,指不定會重新懷疑。
“我看我們還是謹慎些,在此住上兩日,看一看這荊州百姓的生活情況,再作打算。”
“極是!對了靈台鎮那些乞丐突然消失,很奇怪,我覺得該查一下。”秦遠附和道。
三人議定之後,就打算出門。
待他們牽著馬,準備從王府側門離開的時候,羅藝忽然出現了,笑問他們乾什麼去,他已經備好了酒宴等著大家。
長孫無忌和秦遠等人,在羅藝強烈熱情的邀請之下,隻好暫時作罷出門的打算,先跟著羅藝去喝酒。
而就在羅藝跟他們喝酒這段時間,羅藝的屬下們開始著忙出府,準備安排一切。
酒至半酣,羅藝就主動提出要帶長孫無忌他們在涇川轉一轉,感受一下這裡的風土人情。
“這裡可是古密國所在之地,當時密國的宮城現都尚存。幾位若對此有興趣,我就帶大家去瞧一瞧。朝中不是有人進讒言說我謀反麼,可這謀反養軍需要大量的錢財。我一個小小郡王,能有多少錢,若真謀反從哪兒弄錢?勢必要搜刮百姓。你們隻要去瞧一瞧,這涇州百姓都過得怎麼樣,自然就清楚我羅藝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羅藝雖然長得比較凶悍,但心卻是善的,不管做什麼事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羅藝邊說邊信誓旦旦地指著天,鏗鏘有力地告訴秦遠等人,他問心無愧。
這種說話的氣勢很容易鼓舞人心,秦遠猜測羅藝以前帶兵打仗的時候,必定也曾用這樣語氣鼓勵過將士。那時候他還是驍勇善戰,忠心耿耿的猛將,而今天太平了,他卻飽暖思叛亂。
溫彥博很有興趣見識當初古密國所留下的繁榮遺跡,忙附和羅藝,表示他想去看看。
於是事情說定,四人於第二日出發,逛了涇川兩處富庶的村子以及古密國的宮城遺址。一路所見,皆是一派繁榮,百姓們安康和樂,日子看起來過得很富足。
最後,在他們趕回安定縣的時候,遇見一批乞丐正被領去一處村子安置。羅藝故意停下來,問了情況,囑咐屬下一定要把這些人安置妥帖。長孫無忌詢問緣由,羅藝就跟長孫無忌解釋這些人都是靈台鎮的乞丐。他命人開荒劃地,置辦房舍,把這些從彆州逃難而來的乞丐給安置好了。
“彆州逃難來得?”秦遠疑惑地望著羅藝。
“可不是麼,兩州交界之處有個叫紅岩村的地方,遭了匪患。賊匪屠了整個村子壯丁,不僅搶光了村子裡的東西,還把房舍都給少燒了。這些可憐老弱婦孺,隻能當乞丐到處乞討。前兩日我得到屬下的回稟後,親自去了一趟靈台縣,問清楚這些可憐的百姓們情況之後,就命屬下安置他們。”
秦遠在這些乞丐中,瞧見了之前跟他討飯的父女倆。父親摟著女童,跟其他乞丐一樣,低頭縮著脖子。
秦遠便問女童的父親遭遇了什麼情況,女童父親假裝不認識秦遠,顫著嗓音跟秦遠解釋了他們父女的‘遭遇’,故事與剛才羅藝的描述一致。
短短一天之內,羅藝能造假偽裝成如此地步,還真是個人才。
三人回府之後,長孫無忌就告訴羅藝:“既然涇州的情況已經查明,我們就不多留了,準備明日啟程回長安。”
羅藝愣了下,客氣地說些挽留的場麵話,就表示明日他會送大家。
夜裡,秦遠又一次聽到屋外有窸窸窣窣的響聲。秦遠睡不著,睜著眼看著棚頂。
秦遠琢磨著老鼠的事。一隻老鼠可以跟條狗似得一路跟著他,從長安來到了燕郡王府……
真的可以麼?
這一路風餐露宿,老鼠如果真的躲在他的車上,難道一直不吃不喝麼?若餓了,如何能做到忍住誘惑不下車尋食?如果下車了,成功尋食之後,如何能準時做到回車上繼續躲著,跟著他們上路?
鼠再聰明,終究是個動物,無法抗拒他的動物本性。
現在王府裡泛濫的老鼠 ,明顯在圍繞著他們轉。秦遠兩次用食物引誘也都說明了,這些老鼠還沒有聰明到可以控製自己,不去上鉤。他們始終都抗拒不了他們的嘴饞——吃。
根據之前屋外角落裡灑的胡餅渣可以判斷,折騰這些老鼠的幕後者,也在利用老鼠的吃的本性給他乾活。
羅藝,謀反,不讓李世民安生,長安城,一路風餐露宿。
曆史上的羅藝是注定謀反的。這次事件的幕後者最終目的是什麼?改變曆史,讓羅藝不謀反?但看現在這個情況,似乎很難做到,羅藝已然在謀反的路上不回頭了。再說即便有辦法令羅藝不謀反了,事情隻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會負麵影響到李世民。但顯然,幕後者的目的都想攪和李世民完蛋。
那這次的目的很可能是不是針對羅藝。
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可以稱得上是朝堂中的中流砥柱,是李世民的心頭肉。如果他有什麼異常,必將會影響到李世民。
秦遠思來想去確認這種可能較大之後,擔心長孫無忌的安全。他不安地在屋子裡徘徊幾圈之後,跑去敲長孫無忌的門。
長孫無忌被秦遠吵醒後,略有些不爽。放他進屋之後,長孫無忌就提醒秦遠,最好有重要的事,不然他肯定會有一腳踹飛秦遠的衝動。
秦遠在紙上寫明,他覺得很可能有人暗中針對他。
長孫無忌看過之後嗤笑回複秦遠道:“那就讓他放馬過來。”
“我們還是儘快離開安定縣。”秦遠隱隱感覺會有事情發生,他建議長孫無忌今晚就走。
“現在?這未免太匆忙了,而且你彆忘了,如果我們走得急,會引起羅藝的懷疑。”長孫無忌在宣紙上寫明白自己的回話。
秦遠鎖住眉頭,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可是留下來,他感覺真不大好了。
秦遠因為有心事,睡不著。
他就去屋外頭透透氣,順便感覺一下周圍老鼠的情況。秦遠可以聽到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音,看得出許多老鼠都被引來了,很活躍地在監視他們。
“喵——”黑白花貓坐在東邊的院牆上,看見秦遠後就叫了一聲。
這一聲之後,院子裡四麵八方的窸窸窣窣聲瞬間就停了。
對了,老鼠怕貓。
秦遠試探著去喚黑白花貓,成功把貓喚了過來。
這時候,花園方向隱約又傳來樂聲。
秦遠抱著黑白花貓走向了湖心亭。
羅藝一曲之後,發現秦遠在不遠處抱著貓看他,笑了一下,請秦遠過來做。
“許多人見我這般,都十分害怕。雖然嘴上不敢對我說什麼,但他們眼睛在看我的時候,很怪異,滿滿地譏諷和嘲笑。你可知我身邊的這幾個人,是我花了多少年才尋到。”羅藝打量秦遠,“你不同,雖然你覺得我舞跳得很亂,但你看我的眼神很平靜,並沒有把這幅樣子的我當成異類。”
凶猛的羅藝,突然對自己說了‘知心話’。這讓秦遠多少覺得,羅藝還有點人性。當然這點人性,跟他殘忍暴戾種種作為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
秦遠簡單告訴羅藝:“各人有各人的喜好,隻要沒有傷害到其他彆人,我一般不會妄加對他人行為的做出評斷。若不了解彆人在背後付出過多大的困難和艱辛,妄加評斷,指指點點,隻會顯出自己淺薄可笑。”
羅藝專注地看著秦遠,呆呆了半晌,他忽然激動地拍手,大呼秦遠說得好!
“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像你這樣,我便也不會活得這麼累了。”羅藝忽然滄桑地歎了一口氣,低下頭用手擺弄自己的裙子,“以前大勝仗的時候,人人都羨慕我是個羅刹,讚我為常勝將軍,羨慕我威風淩淩。可隻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我最渴望的並不是這些。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用我現在的一切,來換我心底的那份渴求。”
秦遠斜眸見羅藝一臉落寞,不知為何,從兜裡抓了一把葡糖乾,遞給了羅藝。
羅藝攤平他粗糙的大手,接了葡萄乾之後,一臉疑惑地望著秦遠。
“這是何意?”
“甜的,不開心的時候吃兩粒,會好很多。”秦遠誠摯推薦道。
羅藝瞧著手裡的葡萄乾,心裡滋味複雜。
秦遠也瞅著羅藝的手,他看的則不是葡萄乾,是手指甲。羅藝還真是精致‘女子’,竟還染了指甲。淡淡的紅色,應該是什麼花草汁染色而成。
羅藝捏了幾個葡萄乾放進嘴裡,咀嚼了兩下,甜而勁道,咬開之後有有點軟糯的口感,甜蜜在舌尖肆意的蔓延,愉悅頓時湧上心頭。羅藝忽然之間,覺得很滿足。不知道是因為他吃了甜葡萄甘的緣故,還是因為這多年以來,他終於碰到一位坐在他身旁理解並尊重他另一麵的——敵人?朋友?陌生人?
羅藝忽然意識到自己都不確定跟秦遠是什麼來往關係,就把對方認定成了‘知己’。這種念頭是多麼的可笑。
羅藝忍不住笑出聲來。
秦遠扭頭不解地看他,瞧他抹了胭脂紅的嘴唇忽然咧開,露出兩排整齊的大白牙,配著他粗黑的皮膚,霸氣十足的虎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醜並順眼的和諧感。
秦遠跟著也笑起來。
倆人對著夜色中平靜的湖水,笑聲交錯,此起彼伏。
對立麵的兩個人,竟擁有了片刻的和諧。
黑白花貓在秦遠的懷裡忽然懶懶地喵叫一聲,像是也要加入秦遠和羅藝的陣營。
“所以說你一直打心眼裡想做一名女子?”秦遠問羅藝。
羅藝坦率地點頭,“我知道這樣會換來他人異樣的目光,會被人恥笑。但有的時候人的欲望太難控製,我越是壓抑這種感覺,就瘋狂地想做女人。甚至想像普通的那些女子一樣,可以穿著而美麗的裙子騎馬上街,四處走走。”
“或許你的魂魄就是一名女子,卻錯投了男兒身。”秦遠在這點上,為羅藝遺憾。他生錯了時代,若換成環境稍微寬容些的時代,他或許真能活出自己想要的精彩。
“有可能吧。”羅藝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又拿了兩個葡萄乾放進嘴裡吃,然後他肯定地點點頭,稱讚秦遠這葡萄乾美味,問他怎麼得來的。
“自己種得。”秦遠隨後客氣一句,“以後若是有機會我送你一大袋。”
其實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羅藝必死無疑。
“好,說定了。”羅藝態度嚴肅地應承,似乎很認真地要記住秦遠的這個許諾。
“你的貓真好玩。”秦遠摸了摸黑白花貓,把貓還給了羅藝。
羅藝把貓抱在懷裡後,低頭撫摸了一陣,然後看向秦遠,“你可以幫我照顧它麼?”
“什麼?”秦遠愣了下。
“把他帶回長安,你養著。黑白花很喜歡你。”羅藝大大地抿起嘴角,對秦遠拋出一個微笑。
秦遠又愣了一下,不太明白羅藝為什麼忽然要送他貓。“豈能奪人所愛,看得出大王很喜歡它。”
“嗯。”羅藝再沒提送貓的事,隨後抱著貓和秦遠道彆了。
次日,秦遠早早地起床,帶著行李同長孫無忌等人一同乘馬車,準備離開安定縣。羅藝騎著馬親自相送,到城門口時,城門上忽然下來一隊人馬,將他們全部包圍。
秦遠立刻湊到長孫無忌的身邊。
來了,他隱約感覺不對的事,終於發生了。
近千數士兵,將他們層層圍住,刀槍齊全,城門上方另有數百士兵,拉緊弓箭對著羅藝和長孫無忌、秦遠等人。長孫無忌以為是羅藝的人馬,立刻看向羅藝,正要跟羅藝發火,他忽聽羅藝開口質問這些人身份。
長孫無忌懵了,扭頭打量這些士兵,個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個彆士兵的臉,令他恍惚間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但長孫無忌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秦大將軍,人已悉數抓獲!”士兵們身後有一蒙麵騎馬副將,轉頭對著城門上方大喊。
“好!”一聲響亮清脆的男音傳出。
秦遠從聲音可以辨出此人的年紀很輕。
年紀輕輕就是大將軍,還姓秦,想來想去隻可能是秦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