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要去見, 被溫彥博拉回來。
“那你說該怎麼辦?”
溫彥博愁眉苦臉道:“我也沒什麼好用的辦法。不然你先找個地方躲一躲,我跟他說你今天在外有公務, 回不來了?”
秦遠:“那明天呢?”
“且先過了今天再說!”
溫彥博說完見秦遠默默看著自己,他明白過來了,秦遠這是不打算躲了。反正也躲不過,不如早斷早結束。
“那你小心些, 若有事就大喊,我和楊長史會立刻帶人衝進去, 儘量保護你。”
溫彥博‘儘量’二字說得非常艱難。
秦遠垂眸扯了下衣襟,便步伐斯文地走向了正堂, 他進去之前先行讓小吏通報一聲給尉遲敬德。
秦遠進屋後, 就見一身材高大男子正負手背對著自己。此人肩背極寬,立身在堂中央看, 穿著一身金銀紋暗色錦袍, 身形矯健, 猶如一隻呈蓄勢待發之勢的凶猛大雕。屋子裡因他的存在,氣氛壓抑了許多。
秦遠如常態給尉遲敬德行禮。
尉遲敬德半晌才回頭打量秦遠。尉遲敬德麵如黑炭, 一雙眼炯炯有神帶著殺氣, 刀子一般的眼神在秦遠身上睃巡半天之後,才冷哼問了一聲:“你就是秦遠?”
“正是。”秦遠不卑不亢道。
“你這長相也能算好看?”尉遲敬德懷疑地打量秦遠這張臉,似有懷疑自家女兒審美的意思。尉遲敬德毫無防備地突然坐在凳子上, 發出噗通一聲。
秦遠聽著都疼, 替凳子疼。
尉遲敬德揚首繼續端詳秦遠, 隨即覺得不舒服, 讓秦遠坐下。
秦遠就依言坐下,任由尉遲敬德看他。
“你老家哪裡,父母做什麼?”
“滎陽人,父母雙亡,是家中獨子。”秦遠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
尉遲敬德當然就要問秦遠為何歎氣。
“我剛出生第三日,便有一術士不請自來,他與我父親說‘此子是天煞孤星命,但凡與此子有關聯的親人,皆會先離他而去。留他作甚,不如舍了給我’。我父親當然不舍,誰知撫養我沒多久,我母親就染重疾去世了。再之後,就是我父親。我十六歲的時候,因為父母雙亡,不想連累身邊的親戚,就變賣了家產,一個人出去遊蕩。後來的得幸被房仆射舉薦,才有了今天。我現在再知足不過,做著七品小官,每日吃飽穿暖,不用愁什麼。便是房子買不起也沒乾係,租住就是。”
秦遠編排自己身世的時候,禁不住抽了兩下鼻子,讓人瞧著可憐。但在說到自己生活狀態的時候,則露出一副心滿意足,毫無上進心的樣子。
尉遲敬德本來準備一肚子的問話,此刻竟一時語噎,什麼都不想問了。
家中並無手足,父母雙亡。孤命,福薄,還毫無鬥誌。把一個這麼沒出息福薄的人弄進家裡,八成會連累他們整個尉遲家倒貼加倒黴。
一條魚,腥了一鍋湯。
尉遲敬德必須不願意!
即便是普通的百姓家都不願挑這種女婿結親。更何況他尉遲家高門大戶,聲名赫赫,挑什麼樣有福氣有家世的女婿都有,何必自作死選這種人。
尉遲敬德歎了口氣,假意同情一句秦遠命苦,便借口有事,帶起一陣風匆匆離去。
溫彥博一直躲在隔壁,忐忑擔心這邊的情況。他見尉遲敬德竟突然帶人走了,忙衝出來打量秦遠,發現秦遠完好無損後鬆了口氣,歎他厲害,又問他怎麼逃過一劫。
“我不過是個七品小官,沒有家世,孤身一人,不好進那些高門大戶的眼。”秦遠苦笑一聲,好像他真的因沒被尉遲敬德相中而傷心似得。
溫彥博無奈地指了指秦遠,直罵他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溫彥博笑著拉住秦遠,請他趕緊跟自己講講怎麼會如此穩準地抓住了尉遲敬德的‘不喜’。
“多虧你跟我說他的性子,他對搶他座位的刑部尚書都看不上,怎麼會舍得讓我這種福薄又沒有上進心的人娶他的寶貝女兒。要臉麵的話,自然不願意要我。”
溫彥博恍然大悟,拍手稱讚秦遠厲害。
“不過我覺得,這事兒挺不了多久,他還會來找你。”
“為何?”秦遠問。
“因為你的前途早晚掩藏不住,尉遲敬德現在看不見,以後終究能發覺的。”溫彥博解釋道。
“有理。”但秦遠並不愁,車到山前必有路,他有很多辦法可以應對。
“除非你定親了。”溫彥博繼續念叨著,忽然想起什麼,他問秦遠有沒有成親的想法,若是願意他可以讓自家的夫人幫忙。其實溫彥博是有私心,想把大哥的女兒介紹給秦遠。
秦遠忙擺手,“可不能連累了人家好女兒。我自己什麼德行我再清楚不過,必然不會是個好夫君。與其耽誤了人家女子,我不如獨身一人來得自在。”
溫彥博很驚訝秦遠竟有這樣的想法,“男兒到年紀成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你怎麼……”
“心有執著,不願委曲求全。”秦遠岔開話題,跟溫彥博說案子的事,“我想查看他的墳墓裡是否有屍體。”
‘他’,指李建成。
“什麼!”溫彥博驚了一跳,他讓秦遠再說一遍,他剛才可能是幻聽了。
秦遠:“確認他到底是活了還是死了。”
“這、這……我做不了主。”溫彥博魂兒已經嚇飛了半個,感慨秦遠還真敢提,“我勸你最好息了這個念頭,不過據我對你的了解,你應該是息不了。那我勸你還是去找長孫公,這事兒如果真能辦,也就隻有他能辦到了。”
秦遠想想也是,“那我琢磨琢磨。”
“秦遠!秦遠!秦遠……”
外麵隱約傳來喊聲。
小吏無奈來報門外尉遲婉兒來找秦參軍,怎麼打發都不走,不依不饒,現在還命隨從大喊秦參軍的名字。
溫彥博跟秦遠感慨:“大的剛去,小的就來了。這一家子真夠讓你頭疼了。”
“還好。”尉遲家的人性情都比較爽,秦遠反而覺得對付這類人還算比較容易。
“說實在的就是你這張臉惹的禍,勸你考慮變醜點,比如在臉上劃兩刀?”
溫彥博見秦遠似乎可以輕鬆應對這些事,就跟他開起了玩笑。
“難,像我這種天生英俊的人,就算是在臉上劃一刀,長得也比你好看。”秦遠也回了溫彥博一個玩笑。
溫彥博愣住,笑罵秦遠不要臉。他等了會兒,不見秦遠動,好奇問秦遠怎麼不去看一看門口的情況。
“這是雍州府,官家的地方,我怕什麼,是她們在府衙前不成體統,又不是我在門外丟人。”秦遠無所謂。
溫彥博催促屬下還是儘量將尉遲婉兒請走。
不一會兒,小吏又匆匆跑來告訴溫彥博,尉遲婉兒揮鞭不許衙差們靠近她。大家顧及尉遲婉兒的身份,都不敢動手。
溫彥博背著手在屋子中央轉了個圈,然後看向秦遠,問他怎麼辦。
“若是覺得罪不起,何須管這些。那就讓她喊,看她能喊多久。”
“你真不去看她?半點情麵不給?”
溫彥博忽然覺得秦遠不是一般的冷情。平常看他嘻嘻哈哈,有時還瘋癲得不像話,像是個有人情味兒的普通人,但在關鍵的時候,他反而比任何人都‘薄情’。所謂的這種薄情是一種沒人性的理智,太理智了,不似個人,像是完全斷了七情六欲一般。不管世俗如何,不隨波逐流,任何人和事都不可能動搖他。傲然孑立,皆不為所動。
“不回應才最好。”秦遠解釋道。
沒多久外麵的聲音停了,小吏來告,尉遲敬德親自帶人將尉遲婉兒帶走了。
溫彥博聽了這個回複之後,感慨秦遠果然夠理智,做的決斷很無情也很正確。如果他們之前去理會尉遲婉兒,或者可憐她癡情將她請入府中,此刻尉遲敬德想必會把火氣波及到雍州府。
“年輕真好啊,雖然衝動氣盛,經常犯錯,但隻有那個時候會誠摯熱烈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計後果。”
唐朝是一個豪放開明的年代,像尉遲婉兒這種大膽追求人的事跡,有時候還會變成一種美談在人中傳誦。
所以大家並不太擔心尉遲婉兒的名聲問題。再說尉遲敬德本身就是那種不拘束的豪放性格,尉遲婉兒之所以敢做出這種事兒,有很大的緣故是因為尉遲敬德不會對她進行什麼太重的懲罰。
隻要尉遲敬德絕了心思,尉遲婉兒就沒戲可唱。秦遠會在心裡祈禱尉遲婉兒早日找到幸福,最好能早些訂親,這樣他的危機就可以徹底解除了。
……
尉遲婉兒被尉遲敬德領回府之後,十分不甘心哭著撲進母親的懷裡訴苦,抱怨自己的父親不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