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忽然一刀下去, 將整個點心從中心切開兩半。
此時此刻,在戰場殺敵無數的長孫無忌, 竟彆過頭去不忍心看。
點心裡包著暗紅色的酸梅醬料, 在點心被切開之後,緩慢流心到了宣紙之上。
秦遠用刀尖沾了點酸梅醬,於宣紙紙上抹平,仔細看除了酸梅果肉,似乎並沒有彆的東西, 秦遠又用刀戳了戳點心其它部分, 雪白的麵身也不似有什麼其它的雜物。捏著不像有東西,肉眼看著也不像有東西。
秦遠托著下巴琢磨著, 這可能真就是普通的點心。但為了進一步確認,秦遠命人捉了鼠來,飼養兩天看看情況。
長孫無忌聽說秦遠叫人把東西分了一部分喂給老鼠,這才轉頭瞧秦遠, 問他在乾什麼。
“多明顯, 我在查這點心有沒有問題。”秦遠命人去請陸巧兒來,他特意留了一半點心讓陸巧兒驗看一下。
“若隻看這點心有沒有毒的話,”長孫無忌一臉難以置信,“你沒事兒捏它乾什麼?”
“誰知道裡麵會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可能掰開就不一樣了, 所以先捏兩下。怎麼了?”秦遠不解地反問長孫無忌。
“你這借口說得忒假。若隻捏一下看看裡麵有沒有東西, 你用得著反複不停地捏麼, 你瞧瞧這玩意兒被你捏變形成什麼樣了。”長孫無忌覺得秦遠在強詞奪理, “你有什麼嗜好直接說就成,用不著跟我藏著掖著。”
“你想什麼那!”秦遠轉而再看桌上切剩下一半的點心,忽然也覺得這形狀是有點像……因長孫無忌的話,害得他再難以直視這味點心了。
秦遠無奈地跟長孫無忌解釋:“我是擔心這裡麵有蠱,比較特殊,會在蒸熱之後,生長之類的,所以我隔段時間捏一下確認。”
長孫無忌嗬嗬笑,“你這理由倒說得過去。”
“這不是理由,是事實。懇請長孫公彆把我想得那麼猥瑣,我內心可是很君子的。”秦遠義正言辭澄清道。
“君子?君子恭而不難,安而不舒,遜而不諂,寬而不縱,惠而不儉,直而不徑。”長孫無忌質問秦遠哪點做得到了。
秦遠認真想了下:
第一,恭敬而不刁難人;這點本來他能做到的,但很可惜,他剛因為不爽刁難了長孫無忌,叉掉。
第二,安靜而不貪圖舒適;為了吃好的他不擇手段,這就是貪圖舒適,叉掉。
第三,謙遜而不諂媚;這點不用解釋,必須叉掉。
第四,寬容而不縱容;不說對彆人如何了,他對自己向來寬容又縱容,叉掉。
第五,聰慧而不吝嗇;這點他好像做到了,因為他是神仙,不在乎身外物。
第六,耿直而不任性;不任性怎麼活,堅決叉掉。
“惠而不儉!”秦遠挺驕傲地對長孫無忌道。
長孫無忌哈哈大笑,“你就隻有這一點做到了,能稱得上君子?”
“那你一點都沒做到。隻說我認識你這段時間,你刁難我多少次,斤斤計較多少次,吝嗇多少次,任性多少次。節儉就更不用說了,這詞兒跟你壓根就不搭邊!”秦遠也哈哈大笑,笑話長孫無忌還不如他,一點都沒做到。
長孫無忌臉不紅心不跳的淡笑道:“但我有自知之明,沒有自詡君子。”
秦遠:“……”
“我好歹還有點追求,長孫公這是打算自甘墮落了麼。”秦遠歎息。
長孫無忌:“……”
半個時辰後,著男裝的陸巧兒被人引入了大理寺。
陸巧兒好奇地四處探看,隨後被帶進氣派的側堂,她瞧見兩名器宇軒昂著紫袍官服的男子正坐在裡頭。一位坐在上首,三十出頭,眉目淩厲,正垂眸擺弄的手裡的匕首,瞧著便不好惹。另一位她熟,是她自小就認識的長得賊好看的秦大哥。
陸巧兒立刻笑起來,隨後在秦遠的提示下,先行拜過了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打量兩眼陸巧兒,皮膚白皙,五官清秀,挺愛笑的女孩,挺不錯的。長孫無忌就弄不明白了,有這麼好的姑娘打小就和秦遠相識,秦遠怎麼偏偏喜歡之前那個臉色沉鬱身材乾瘦的周六娘。
陸巧兒高興地對秦遠道:“我回長安城後,就聽人說了,秦大哥高升大理寺少卿。恭喜秦大哥!我這輩子都沒有想過還能有機會進大理寺這種地方,托秦大哥的福。”
陸巧兒說罷,就感慨大理寺真氣派巍峨。
秦遠請陸巧兒檢查點心。陸巧兒試了幾種方法之後,然後對秦遠搖了搖頭。
“應該是沒有,但不能完全肯定。”陸巧兒跟秦遠解釋她畢竟是個半吊子,隻是從自己母親那裡淺顯學了點東西,還不夠精。
“保險起見,我已經用活物試了,等兩日便可知曉。”秦遠接著問陸巧兒,“你剛剛說你前段時間不在長安?”
“嗯,我隨我姨母去了一趟商州,那裡有個靜心觀,我姨母與那裡的道姑熟。我想出家為道。”陸巧兒提醒秦遠,她來長安後第一次見秦遠的時候就提過出家的事。
秦遠點頭:“沒想到你真有此打算,那這次回來是?”
“因關內大旱,許多地方的道觀都人滿為患,開始挑人了。道長不準我出家,說我不夠聰明,沒悟性。”陸巧兒撅嘴,現在說起來還有傷心,居然就這樣被拒絕了。
長孫無忌忍不住笑,“合該你不能出家,緣分未至,說不定因此得福,以後有更好的事。”
陸巧兒沒想到這位看起來的嚴厲且戾氣十足的長孫公,居然能笑著跟自己說話,感覺十分惶恐和榮幸。
“那我信了,長孫公的話一定沒有錯。”陸巧兒樂道。
長孫無忌滿意點了點頭,目光從陸巧兒身上徘徊到秦遠身上。秦遠敏銳地注意到長孫無忌詭異的目光,立刻就意識到他那奇怪的腦袋瓜子裡一定又在想什麼奇怪的事。
秦遠命人送走陸巧兒之後,長孫無忌果然湊上來,低聲和秦遠道了一句:“多活潑,比那個周六娘好多了。”
秦遠瞪一眼長孫無忌,示意他可以閉嘴了。堂堂國舅,居然還這麼八卦。
“你倒說說周六娘哪兒好,我瞧她胸也不大,並不符合你的期許。”長孫無忌不識眼色地繼續道。
秦遠詫異地反駁長孫無忌,“休造謠!我什麼時候說我喜歡胸大的,還有你,沒事兒瞧人家姑娘身材做什麼,猥瑣!”
“正常男人都會瞧的,你不瞧是你不正常。”長孫無忌大大方方地闡述他的‘蓋世道理’。
秦遠無語地白一眼長孫無忌,跟他無話可聊,更恥於與他為伍。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長孫無忌笑著對秦遠道,“我也算坦蕩蕩了,占了一點,不比你差。”
瞧瞧長孫無忌,這時候還小心眼,不忘找補之前的賬。
“我雖然不夠格做君子,但我還分得清坦蕩和猥瑣之間差彆。”秦遠反駁道。
“我也分得清。”長孫無忌厚臉皮地耍賴道。
秦遠更加無語了,懶得再和長孫無忌計較,跟他拱手道彆。
“你去哪兒?”長孫無忌質問道。
“查案啊,韋府那件案子還沒解決。”
秦遠到了韋府之後,就把伺候段氏的幾個家仆都叫到跟前來。詢問她們,段氏是從何時開始飯量增大,喜歡狂吃。
“半個月以前。”家仆們回道。
“那半個月以前,府中既然沒來過什麼特彆的人,夫人可曾出去過。”秦遠換個思路問。
“每逢月中月初的時候都會去道觀上香,已經堅持三十多年了。半個月以前,夫人與鄂國公夫人相約一道去道觀上過香。”婢女們還告訴秦遠,她們去上香的地方就是長安城內的永安觀。
鄂國公夫人就是指尉遲敬德的妻子。
“對了,說起來夫人就是從那個道觀回來之後的第七天便全身都不疼了,什麼病都好了,胃口也變得好,再後來胃口就越來越大。”
婢女們隨後呈上段夫人剩下的最後一粒延年益壽丹,告知秦遠這是段夫人每次都必會從永安觀裡拿回來的丹藥。
“之前怎麼不交出來?”秦遠質問。
婢女縮著脖子道:“這是夫人的老習慣了,每天吃這藥,就如日常吃飯一樣,已有近八、九年了,從沒有出過問題。婢子們便覺得此事不會有什麼問題。”
管家這時候也道:“確實如此,夫人吃什麼用什麼都一如往常。小的們沒覺得有什麼反常之處。沒能事無巨細地告知秦少卿,是小的們實職。”
秦遠拿著藥丸先查永安觀,帶著人將永安觀包圍,又讓人再一次去請陸巧兒。
秦遠質問永安觀的張道長,“可還記得半個月前鄂國公夫人和段夫人來這裡上香。”
張道長立刻應承,對秦遠道:“二位夫人每到月初月中之時,都會來這裡上香,從不間斷。”
“那他上香之後,道長可給過她什麼?比如符紙、丹藥或是什麼其它的東西?奉勸張道長可不要對我撒謊,若是發現你撒謊的話,這罪名可能就直接扣在你頭上了,畢竟還有鄂國公夫人那邊可以詢問。”秦遠提醒他道。
張道長連忙道不敢,如實回答秦遠:“是延年益壽丹,貧道每月都會煉這種丹藥。長安城內有幾位夫人一直都在服用貧道所煉製的這味丹藥。因為藥最多隻能保存半月,久了便會失效。所以夫人們每次都是月初和月中來上香的時候順便來取。貧道的這個丹藥是滋陰補腎,延年益壽,並無害處。”
“有沒有害處你說的不算,要等我們查實之後自然清楚。”秦遠當即命人封了張道長的丹房和寢房。
秦遠先讓陸巧兒查了下段夫人所服用剩下的最後一顆延年益壽丹。陸巧兒驗過後搖了搖頭,她並不覺得這顆藥丸裡麵有問題。
“但如果真的是下蠱的話,應該隻用一丸藥就夠了。許是隻有一丸藥有毒,其他的正常。或許段夫人在服用到第五天的時候,剛好吃到了這丸藥,身體開反常。”陸巧兒猜測道。
秦遠覺得陸巧兒的這個說法有一些可能。既然有可能,那就要排查證實,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兒。
現在還是再盲查,因為沒有辦法查看段夫人的屍體,段夫人到底是不是因為蠱毒而死根本就無法確認。這個方向到底對不對,秦遠也不確定,所以他現在不能以主觀臆斷去判案,必須要靠實際的證據,以免產生冤獄。
秦遠隻好麻煩陸巧兒繼續,他則帶人查看觀中是否有蠱毒或者跟蠱毒相關的東西。
永安觀丹房裡的丹藥倒是不少,陸巧兒一顆顆驗,到了深夜才驗了小部分,暫時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並不是所有的蠱都能爬出蟲子,有一些蠱是卵,所以不同的蠱再撒上硫磺粉之後會有不同的效果。這個隻能由陸巧兒自己判斷,彆人並不行。
“把觀內這些藥都查完,大概需要多長時間?”秦遠問道。
“可能還要兩天。”陸巧兒用手捏了捏後頸,疲倦地轉了轉脖子。
秦遠讓陸巧兒先去休息,還需要那麼久的時間,如果熬夜精神不濟的話可不行。
“我倒是覺得這道觀不像是練蠱的地方,不然怎麼都會有一些痕跡。”陸巧兒道。
“但不能排除他們做了壞事之後,意料到會有今天,所以提前處理乾淨。其實我也覺得,帶蠱的藥他們應該不會放在這個丹房裡。可現在沒有彆的線索可查,又無法完全排除這些東西沒有問題,所以就隻能麻煩你了。”
清遠不僅感慨這就是盲目查案的弊端,完全不知道所查的方向對不對,要做大量無用的工作。
陸巧兒忙笑著道沒關係,“能幫到秦大哥,我挺開心的。”
“我明天便進宮麵聖,希望聖人能允許我查看段夫人的屍體,不然這麼查下去不僅耗費人力,還很可能白費功夫,最後放任凶手逍遙法外。”
“我相信秦大哥一定能夠抓到凶手。永安觀這邊請大哥放心,交給我。”
秦遠多謝陸巧兒幫忙,隨後他就去拜訪戴胄,請戴胄幫襯一下永安觀那邊。
戴胄聽說秦遠的難處之後,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多時候查案並不是一件爽快事,就是要做很多細致繁瑣的活兒,難為你了。”
秦遠試探戴胄:“我還以為你要幫我一起參奏,遊說聖人準我驗看屍體呢。”
“這事情不好辦,畢竟段夫人的身份高貴。”戴胄歎道,“死者為大,韋貴妃若不願意,咱們就不能隨便動。”
“不讓動屍體,又懷疑她的死因,怎麼查。”秦遠思來想去,覺得這事兒他不能忍,即便是李世民不高興,他也得去杠一下了。
次日,天剛蒙蒙亮,秦遠便起身準備麵聖。
他查看了一下今天的收獲,居然是帶著苦味的辣椒。這說明李世民今天的心情並不好,有些苦悶怨氣還特彆火大。
這真是禍不單行了。這種時候他去求屍體的問題,很有可能會火上澆油,波及自身。
秦遠正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再等一天看看。宮裡忽然來太監給他傳消息,請他立刻進宮麵聖。
李世民肯定是遇見麻煩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