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忍不住嗤笑一聲, 問秦遠:“區區一個時辰之內,你就能破案?”
“可能吧。”秦遠道。
長孫無忌不太相信地斜睨秦遠一眼,故作緩聲質問他什麼叫‘可能’。
“你若敢虛晃我一槍,咱們當即就進宮。”
“進宮就進宮,誰怕誰。”
反正就算事兒成不了, 大不了他多拍點馬屁哄李世民。
秦遠從長孫無忌那裡離開之後, 扭頭就吩咐下屬, 立刻封鎖長安城, 所有城門禁止出入,全城戒嚴。
小吏為難, 這長安城可不比其它地方的小州縣, 大理寺可沒有隨便封鎖城門的能耐。
秦遠摸了摸身上,並沒有帶李世民之前禦賜給他的令牌,乾脆對小吏道:“這是長孫公的命令,緝拿要犯,誰敢耽誤事誰負責!”
國舅爺的命令自然是有用, 小吏應承,匆匆去了。
秦遠隨即騎馬直奔第一酒樓, 大約不足半柱香的時間便趕到了。前一步來此抓隋風雲的衙差們,已經先將酒樓包圍封鎖。領頭的衙差王振正打算趕去回稟秦遠,在酒樓門口碰見秦遠了, 他便立刻回稟情況。
“屬下們剛剛來酒樓的時候, 掌櫃說隋風雲在房間裡。但屬下們去屋裡麵根本就沒見人, 床鋪是亂的, 衣櫃裡的衣服都被扯了出來,人似乎逃了,走得很匆忙。屬下們在地上撿到了一片這個。”
衙差將龜甲呈給秦遠。
龜板上有刻字,龜甲上頭有灼燒過的痕跡,已經開裂。由此可知,這龜甲係為占卜所用。龜卜占法是最古老的占卜之法,根據龜甲上燒灼後產生的裂紋來推測人事的吉凶,此法失傳已久。
“現在人逃了,就算全城戒嚴,可長安城這麼大,去哪兒找人去?”衙差們之前領命告退的時候,聽到了秦少卿與長孫公的賭約,此刻便很為秦少卿擔心。一個時辰破案,這也太難了。
秦遠思量片刻後,問衙差:“從大理寺到這裡,你們騎馬過來要多久?”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王振道。
“這麼短的時間……你們到的時候,掌櫃說他人就在屋裡。”
秦遠想到了什麼,直奔隋風雲的住處,查看了下扯亂的被褥和衣櫃,再看屋子裡的其它擺設都整整齊齊。秦遠詢問殿內伺候隋風雲起居的丫鬟,讓她好生看看衣櫃,隋風雲平常穿的衣物是否都在櫃內。
“除了今天穿的,還有一件洗了的,都在。”丫鬟道。
“他今天什麼時候起床?”秦遠問。
丫鬟:“店裡頭一向忙活,隋老板還要掌勺做菜,每天都是天剛亮就起來去廚房忙活。基本上都是每天早飯忙活完了,回房小憩片刻。”
怪不得床鋪是亂的,隋風雲忙活完早飯會回來再睡一覺。
秦遠拿著手上的龜甲,用指甲在龜甲上灼燒過的地方刮了一下,並無黑色的灼燒過的浮灰下來。如果是剛灼燒過的龜甲,表麵黑色的部分應該好刮下來下對。再環顧屋子裡的環境,在桌子中央有一盞油燈,秦遠用手指去沾了下油,是涼的,沒有半點熱度。
這丟在地上的龜甲,明顯是想告訴他們,隋風雲是通過占卜吉凶發現自己有危險,提前逃了。可是油燈如果真的被點亮,焚燒過龜甲,油溫退熱慢,應該不會在這麼在短的時間內變涼。
秦遠命王振等衙差們將酒樓封鎖好,任何人不準進出,包括自己人。
王振不解地望向秦遠,“難道隋風雲並沒有逃出酒樓?”
“有這個可能,所以你們要派人仔仔細細搜查整棟酒樓。這裡是他經營數年的地方,難保會內有乾坤。”
王振等人立刻領命去辦。
隻要人在第一酒樓,他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來。
秦遠召來酒樓的夥計,詢問他們隋風雲平常都有什麼愛好。
“隋老板人很簡單,每天就是早上起來乾活做菜,做到晚上就回屋睡覺,平常除了在灶台前頭轉,就沒瞧見他乾過什麼彆的事情。甚至酒樓應酬,多數都是由掌櫃去操辦,他就願意掛著一身油煙味兒在廚房做菜。”
酒樓的夥計們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回答。
秦遠再問那個伺候隋風雲起居的丫鬟,問她覺得自家郎君有什麼反常。
“除了偶爾出去一趟,就如大家所言,圍著灶台做菜,沒有彆的事。”丫鬟道。
一炷香後,衙差們搜查遍了第一樓的所有角落,卻沒找到密室、地窖之類的地方。
王振有些喪氣地來跟秦遠回稟:“屬下等把這第一酒樓上上下下,一寸寸都仔仔細細搜查過了,沒發現有藏人的地方。會不會這隋風雲已經跑出去了?”
“他與普通人不同,再說她也沒有時間跑。”秦遠歎畢,就帶人來到了廚房。
這裡是一處院子,共有四間房,大廚房、小廚房、柴房及儲菜房。大廚房的的後窗對著酒樓方向,每次傳菜的時候,都是從大廚房後頭的大窗傳遞。廚房裡共有十二個灶台,每六個排在一起,小廚房則在東屋,共有兩個灶台。
據夥計交代,小廚房就是隋風雲平常做菜專用,酒樓裡彆的廚子都不敢碰。
秦遠用手勾了一下灶台上的鐵鍋,是活的。
王振等上前將鐵鍋抬起,灶台下堆著一些草木灰,有黑石板橫在中央。移開黑石板,下頭有一黑洞。
王振等人要下去,被秦遠攔住了。
下麵的漆黑不知有什麼東西,隋風雲很可能會痋術,秦遠不願讓他們拿生命冒險。
“弄些艾草濕柴,放火煙熏。”
火點燃後不久,便潑水澆濕,扔進洞裡。沒多久,就聽到洞裡傳來咳嗽聲,更有蜈蚣、蠍子等物網上爬。大家慌忙用火燒死這些東西。對洞裡人喊話,若再不出來,就直接放火燒了這洞。與此同時,差役們開始扒灶台,預備將洞口挖大一些,這樣就能看清楚裡麵的情況,估量風險。
沒多久,被熏得眼淚直流的隋風雲咳嗽著爬出洞口,被大家捉個正著。
等隋風雲眼淚乾了,依稀能睜開的眼睛的時候,秦遠才跟他說話。
“你該更聰明點。”
隋風雲看一眼秦遠,認命地沉默著,沒吭聲。
王振等將洞口挖得更大一些後,就押著隋風雲進洞,在洞內發現了數罐蠱和痋,洞西麵的角落裡,還綁著一人,瘦骨嶙峋,皮膚乾枯,此時已經沒氣了。
看這人的死狀可知其身中痋術,再打量此乾屍的年紀,大概近四十左右,身上穿著的衣裳已經臟舊不堪了,是初春時為了防寒的厚實料子。
秦遠命屬下小心將乾屍抬上來,切莫碰壞皮膚,隨即又將乾屍裝置於密封性較好的木箱之中
秦遠命人把周小綠叫來,又對另一名小吏低聲耳語了幾句。
周小綠抵達之後,靠近木箱,看了乾屍第一眼,嘴唇就哆嗦起來。她眼睛乾巴巴地看著乾屍半晌,嘴巴張張合合半天,終於‘啊’地一嗓子喊出聲,嚎啕大哭起來。
“阿耶——”周小綠要撲上前去,抓住自己父親的身體,被秦遠揪住了。
周小綠明白秦遠的意思,他父親中了痋術,現在已經成了一具保存痋幼蟲的器具。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他?”周小綠紅著眼睛,扭頭狠狠地瞪著隋風雲,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
隋風雲垂著頭,根本不理會周小綠說什麼,老實沉默著,不言不語。
“你倒是說話啊!”周小綠撲上前去抓隋風雲,又被秦遠揪住了。
“我要殺了他!”周小綠氣急了,甩開秦遠的手,還要往前撲。
“不好了,城內出事了!”小吏匆匆跑來找秦遠。
秦遠命小吏快說。
“屬下奉命傳話給各城門,前幾個倒還好,至金光門時,忽悠許多蠍子從城門上爬出來,驚得守城禁軍四處滅蟲,這時候又從城外湧來許多百姓,眼底烏青,走路一跳一跳,就好像好像……”
“僵屍?”秦遠問。
“對,好像僵屍。他們個個力大無窮,打都打不過,用刀往身上砍都不知疼。”
“金光門就在橫街的儘頭,從此門進直走,就可到皇城,闖了皇城便與太極宮就不遠了。你們怎能這樣疏忽!快去通知秦將軍和巡城禁軍,用糯米,熏艾草!”秦遠急忙吩咐罷了,叫人去請陸巧兒在現場指揮,轉即他看向周小綠。
周小綠怔了下,擦了擦臉上的淚,表示願意幫忙,隨即就跟著小吏們去了。
這時候,搜查暗室的小吏,從土裡挖到一個錦緞布袋,布袋裡裝著一個玉印章,看成色是上好的古玉,印章上刻著‘盟主’二字,顯然為異人盟盟主周筠所有。印章上沒有名字,玉已經被盤得非常瑩潤光亮,看起來應該是異人盟盟主代代傳承之物。
秦遠命人將隋風雲押至大理寺公堂之上,令文書將隋風雲的所有口供都記述下來。長孫無忌、戴胄和孫伏伽這時候都來了,三人行為一致,都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冷眼瞧著秦遠審案。
秦遠舉起異人盟盟主的印章,質問隋風雲:“你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成為異人盟新一任盟主?”
隋風雲表情滯一下,抬頭看著秦遠,似乎在猶豫自己是否要作答。
這時候,衙差來到長孫無忌身邊,耳語了幾句。
長孫無忌動了動眼珠兒,猛地拍桌起身,嗬斥秦遠:“外麵已經亂成那樣子了,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查案。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派人去控製住了,沒事。”秦遠對長孫無忌解釋道。
隋風雲這時候忽然狂笑起來:“我勸秦少卿彆忙活了,沒用,已經沒用了,哈哈哈……”
“為何?”秦遠瞪向隋風雲,嗬斥他不要危言聳聽,“區區屍毒和蠱蟲罷了,我們早已有了解毒之法。便是痋術,我們也有解藥。”
“地上走得你們攔得住,天上飛的呢?異人盟內奇人異士太多了,你以為幾個守衛,幾丈高的宮牆,就能攔得住他們?以往他們不動手,是他們循著規矩,心善低調罷了。”隋風雲撇嘴冷冷嘲笑,直歎秦遠的想法太蠢。
“何意?”長孫無忌皺眉,令隋風雲說清楚。
“長安城要完了,你們都要完了。”隋風雲哈哈笑,“可不是我唬你們,這是真的,想活命就趁,可能還有機會趕緊出去!”
“這一切是你故意設計?是你抓住了盟主周筠,控製他寫信,用痋術唆使莊掌櫃陷害我,針對朝廷?”秦遠對隋風雲道。
“是又如何,你知道這一切都已經晚了,你們朝廷已經激怒了異人盟所有人。異人盟一旦發起進攻,長安城根本不在話下,許用不了一天時間,這長安城內就再沒有活氣了。”隋風雲意氣奮發,大笑不止,眼睛裡滿是得逞之後的爽快。
“秘戲圖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幌子,對不對?你知道我能破解,為了拖延時間,轉移我的注意,故意在莊掌櫃的衣櫃下安排了這本書。”秦遠再問。
隋風雲歎:“秦少卿果然不笨,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自然是不服氣,要弄清楚一切,死也要做個明白鬼。”秦遠道。
隋風雲聽秦遠此言,饒有興致地仰頭望著秦遠:“我倒也好奇,秦少卿是如何懷疑到了我的身上?”
隋風雲自以為自己這一招險棋下得天衣無縫,連謝罪攝魂問案的那關都被他混過去了。
“那天我拿著秘戲圖的仿本給你看,你卻一點都不好奇我為什麼會拿這種書作為證據。”
秦遠接著告訴隋風雲,他找過三個不同的人看過秘戲圖,問過和隋風雲一樣的問題,這些人都是很好奇這本書怎麼會跟案子有關。
“你本就是異人盟的成員,我拿這東西問你,你更該好奇這秘戲圖是否跟異人盟有關才對,但你什麼都沒問,立刻就否認說從沒見到過。”
“原來如此。”隋風雲歎道。
“我一直疑惑策劃者控製周筠、方鼎和莊掌的真正目的是什麼?”秦遠解釋道,“直到今天,長孫公的一句話點醒了我。此案若公事公辦,朝廷照例該下令剿滅異人盟。異人盟成員都是些怪才,怪人多數都自恃才華,各有想法,不服管。隻有在麵對共同問題的時候,他們才可能團結一致。所以剿滅的命令一旦下達,勢必會激起所有的異人盟成員的團結一致。”
“可是你們還是下令了!一切都晚了!”
隋風雲再次得逞地大笑,乾脆爽快地跟秦遠說明經過。
“王正德在長安城挑事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我的機會來了。我綁架了周筠,並用痋術控製周筠,逼迫他以自己的名義書信給異人盟各分舵的舵主,讓他們群起反朝廷。奈何這些人都是膽小鬼,就算是盟主下令,他們也不聽,還拿異人盟不摻和府衙事的古訓為理由,拒絕了。
那我沒辦法,隻能想辦法激怒朝廷,讓朝廷先對異人盟下手,這樣異人盟的人才會一致對外。
我一麵遊說各個分舵舵主,請他們派人先來長安城探風向;一麵算計秦少卿,隻要把負責的掌管異人盟案件的秦少卿激怒了,朝廷的事自然忍不了異人盟的存在,勢必下令出兵剿滅。隻要朝廷的命令一下,異人盟的人得到消息,就會聽我的勸提前發動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