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楚奕之氣得腳步不穩,一手扶住了牆,抬頭掃來時的目光複雜得仿佛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幼弟一樣,“荒唐!”
“荒唐的公主與荒唐的郎君,可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楚恒之笑得很乖,那種稚子般純淨澄澈的乖巧,天真而又無暇,“兄長,從小到大,曾祖都教導我要輔佐你,讓著你,韜光養晦,不可冒頭拔尖。因為你是前途光明的楚家家主,而我隻是你倒映在暗處的影子。”
“恒之非常仰慕您,也願意輔佐您,但是小弟從小到大都沒強求過什麼,這次就求兄長成全我,將公主讓給我,行嗎?”
楚恒之微笑著,像個頑童一樣撒著嬌,可他的言語卻像一柄刀,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幾乎要將人刺傷。
對於成為兄長的影子這件事情,楚恒之無怨無恨,但他卻在此時拿出來大作文章,逼兄長退讓。
“為什麼?”楚奕之喃喃道。
“唔,她不讓我說啊。我得聽她的。”楚恒之天真地揚了揚下巴,他簡單的動作都透著少年青澀的美感,“兄長、蕭大哥、還有袁將軍,你們都當做不知不行嗎?你們需要一個‘容華公主’來堵天下悠悠之口,我這不是已經給你們了嗎?她非常符合天下人的想象吧?刁蠻、任性、無理取鬨。我養了好久的,隻要沒見過真品,尋常人也分辨不出來真假。”
袁蒼以往隻覺得楚兄的幺弟雖然少年老成,卻也不失童趣天真,可如今見他,卻隻覺得可怕。
“所以,我方才所詢問的,都是真的嗎?”袁蒼苦笑,啞聲道。
“是真的啊,她這些年來過得很辛苦,不過現在好了,以後她就不必再操心啦。”楚恒之答應隱瞞楚老爺子死亡的真相,卻沒答應過同樣隱瞞彆的,因此回答得乾脆極了,“袁大哥,她對你可真好,好得我都要心生嫉妒了。她護著兄長,又護著你,攝政王的暗殺她幫你擋了一回又一回,因為你的一封加急軍報,她熬到天光微曦都不敢放下筆,就怕遲來半步,你就會萬劫不複。”
“她那般高標韻致的人,被人罵淫-蕩無奔,卻連辯駁都不能。她還得在皇上麵前演戲,在烈火烹油上唱著曲。”
“就連最後的最後,她還想用自己的死成全你的明君之名,不願讓這世間蒼生記得景國的半分好,以免絆住了你的稱帝之道。名聲不要了,性命不要了,一腔熱血潑付金階,為你鋪就通天之梯。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師長了,不是嗎?”
楚恒之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袁蒼卻實在扛不住,他捂著臉痛哭出聲,隻覺得被人用刀剜著骨,利刃在他的血肉中翻攪。
——那般撕心裂肺地疼。
先生,他的先生……
“所以,放過她好不好?我會對她很好很好的。”楚恒之語氣溫柔地征詢道。
“對她好?你是想將她當做禁-臠,還是想讓她改頭換麵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永遠活在陰影裡?”蕭瑾沉了麵色,出聲質問道。
楚恒之假作不解:“這有什麼不好嗎?我就是這樣長大的啊。”
“你質問他對容華公主不好,你可知曉他原本心中的謀算?”蕭瑾不動聲色地回擊,道,“我和袁蒼,都願意輔佐‘先生’為王。”
“即便她是女子?”楚恒之笑意不變,這般問道。
“即便她是女子。”蕭瑾心平氣和地說著,他發現承認此事也並不困難,因為容華公主有這樣的分量。
他願意為她低頭,和袁蒼一同,輔佐她君臨天下。
“更何況,你應該不知曉容華公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吧?否則那名死士也不會輕易中了楚兄的招。”蕭瑾與楚恒之就是針尖對麥芒,他毫不猶豫地拋出了令人難以拒絕的誘餌,“為君為皇,自有天下人為她操心命理,她為天下所做之事一旦布告天下,必定會有隱居深山的醫者為她重出江湖,傾儘一國之力,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前提是,她必須作為容華公主而活。”
擲地有聲的話語,令場麵一時間陷入了僵持。
沒有人出聲驚擾,也沒有人開口說話,空氣仿佛被倒入了某種粘稠滑膩的膠狀物,變得壓抑而又逼仄了起來。
楚恒之安靜地與蕭瑾對視了半晌,仿佛在確認他是否在撒謊,他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泛著淺淺的藍,仿佛能將人心看破一樣。
許久,他才微抿發白的唇,輕聲道:
“好,我帶你們去見她。”
……
……居然真的有比翻船更糟糕的情況。
“啊啊啊尊上啊啊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你如果真的被他們捧上帝位,可就真的仙途永訣了啊!!!”
靈貓簡直想放聲尖叫,它還是一隻四五歲的小貓,為什麼要經曆這麼絕望的境況?!
靈貓情緒崩潰,望凝青的麵色也不好看,眼下的局麵簡直比她預料中的還要糟糕,正如靈貓所說的那般,她如果真的被袁蒼他們捧上帝位,那這輩子就當真不必再奢望重歸仙途了。因為帝皇本是眾生之最,享受著人間最極致的繁華富貴,自然也承受著天下蒼生的因果。可以說,這世上貓狗走獸、販夫走卒都能修道,唯獨帝皇不能,望凝青成為容華公主都已經是非常危險的擦邊球了。
成為容華公主後,每天單單是償還因果都累得她精疲力竭,更彆提當上皇帝了。
除非天道有令,蒼生因果自負,否則哪位修士敢去人間淌這趟渾水呢?
當然,天子之道並非毫無可取之處,但是神道修香火,佛道修功德,無論是香火還是功德,對望凝青而言都沒有用處啊。
“尊上……您看您要不易門改道,反正神道也是道嘛……”靈貓試圖勸道。
“此事休提。”望凝青冰寒著臉,“吾道既為本心,怎可因一點阻礙便易門改道?此為不誠也。”
問題是現在根本不是一點阻礙了吧……靈貓想著晗光仙君這段時間以來的連環翻車慘案,心中很是絕望。
它趴在望凝青身邊攤成一張足有巴掌大小的“貓餅”,仰著小腦袋淚眼汪汪地問道:“那尊上您想出脫身之法了嗎?”
“自然,這並非難事。”望凝青站起身,在房間內四處張望,踩點一樣地走了一圈。
靈貓看著她翻亂了被褥,打開了床頭櫃的抽屜以及衣櫥,將房間內可以藏東西的地方都翻得亂糟糟的,有些好奇地探頭道:“尊上您在找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你要幫忙?”望凝青掃了它一眼,思忖了片刻,點頭道,“那你回長公主府,在床頭的暗格裡幫我拿一柄紋有皇室圖樣的柳葉刀。”
靈貓沒有多問“為什麼”,很快便用縮地成寸的法術趕回了長公主府,從中偷出了那柄做工精巧絕倫的短刀。
望凝青翻亂了居所,緩緩拔出了短刀。這柄柳葉刀是皇室禦物,天外隕鐵所鑄,是常明帝在容華公主及笄之年贈給她的護身刀,代表著皇室對容華公主無上的榮寵——因為依照往常的慣例,隻有成年的皇子才會被賜予這樣的寶刀,代表著景國的“榮耀”。
靈貓乖巧地蹲在床榻上仰望著望凝青,它想知道都道了這種境地,晗光仙君還要如何力挽狂瀾,卻看見望凝青拿著短刀,四處劃了幾道。
劃完刀痕,望凝青又撥亂了自己的鬢發和衣襟,弄成形容狼狽的模樣。
尊上是要用苦肉計嗎?靈貓歪著頭,試圖用自己核桃大小的毛腦袋去理解望凝青的所作所為。
半晌,它就看見望凝青在窗台邊坐下,將整條手臂壓在桌麵上,神情淡然地俯身,試了試位置,隨即用力往下一壓。
“哢擦。”
骨頭錯位的聲音清晰可聞,簡直能讓人頭皮一麻。
靈貓瞳孔驟縮,它幾乎是一蹦三尺高,崩潰一樣地放聲尖叫:“尊上!尊上您在做什麼啊啊啊!!!”
“彆吵。”望凝青微微皺眉,脫臼的劇痛讓她額角微生冷汗,可她的神情卻依舊淡然,靠著牆壁坐下。
下一秒,望凝青另一隻完好的手高舉利刃,毫不猶豫地洞穿了自己的心臟。
噴濺而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裳,望凝青卻沒有停手,她鬆開刀柄,耗儘最後一絲力氣,將持刀的那隻手腕狠狠地砸在獨座花幾的桌腿上。
將兩隻手都廢掉之後,望凝青這才闔上了眼簾,氣若遊絲地低笑:“像不像?”
靈貓張大了眼睛,它已經哽咽得難以言語,張了張嘴,吐出的卻是一串沙啞稚嫩的破音:“像……像什麼?”
滿屋翻找的狼藉,對外敞開的窗,掙紮打鬥後殘留的刀痕,被廢掉的兩隻手臂——
“像不像懷揣著國庫的秘密、卻背叛了皇室後被幸存的某位王爺或者皇子派人暗殺的公主?”
望凝青說完,便止息歸寂了。
靈貓:“……”
下一秒,囚禁公主的小院中傳來了一聲淒厲非常、不似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