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墨夷雪,是一個責任感很重的人。
“但實際上,丞相府之所以會發展成如今一家獨大的局麵,應當有皇帝的手筆在裡頭。”甘旭粗中有細,對政事也有著敏銳的嗅覺,“皇帝手中的修仙之法,大多是丞相府在民間搜刮來的。對於丞相的野心,他未必不知,但他似乎將丞相府視作二皇子的磨刀石。”
皇帝並不愚蠢,這從他對皇後的選擇中就能看得出來,明明後宮妃子不少,但真正誕下皇子的卻隻有清流世家出身的皇後。受身份限製,他並不擔心外戚坐大,而大家出身的皇後能教養好孩子,卻無法在權勢上給予過多的幫助,皇子想要什麼,都需要自己去拚搏。
而且,皇帝沉迷修仙並非一日之事,但在發現大皇子沉迷書畫不堪造就之後,二皇子便出生了。這足以看出皇帝並非如情報上所說的那般不理朝政,他隻是化明為暗,評估著手中所有的棋子。若是墨夷雪不能讓他滿意,那皇位之事還有得掰扯。
“磨刀石太硬,也有可能會將刀砸斷的。”望凝青看完情報,微微搖了搖頭,“朝堂正事,我等不能插手,但天魔尋釁滋事,便是違反了人間的條例。派人監視丞相府,有任何異動,便將消息傳給墨夷雪。”
“是。”甘旭應了,他想到了什麼,躊躇了片刻,又道,“主,我這些年來讓人在東海搜尋,僥幸得到一枚扶離果。”
扶離果,生於海上珊瑚寶樹,可令人憶起前塵舊事。
隻要讓墨夷雪吃下扶離果,他便能回憶起身為雪蒼的一生,重新成為那個被希華愛著的神。
“甘旭。”望凝青聽懂了甘旭話語中的深意,她眉眼憫然,微微搖頭,“我說過,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選擇,就像曾經明明能苟活於世、卻偏生選擇了慨然赴死的他。雪蒼也好,墨夷雪也好,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擅自決定他的一生。愛或者不愛,都是他的選擇。”
她語氣淡漠,卻有著藏得極為深沉的溫柔,甘旭隻覺得心口一痛,卻還是咬牙,道:“可是,您明明……”
您明明為他付出了那麼多……
“因為我對他無所求。”望凝青扶起跪在地上的甘旭,好似長姐般溫柔地撫摸著他有些刺手的頭,“我隻願他安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拚搏一生,最後卻狼狽收場。他不需要遷就我,我也不需要他的遷就,你能明白嗎?”
躲在一旁的靈貓忽而愣住了,它看著望凝青寬慰甘旭,看著甘旭心事重重地離去,忽而間覺得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希華這個角色,好像被演活了。
實際上,一個故事如果用不同的角度來進行描寫,給人造成的觀感是大相庭徑的。就好比這一段複雜而又狗血的三角戀,如果站在希華的角度上來看,墨夷雪是負心人,薛憐兒也不討人喜歡。
但如果站在薛憐兒的角度上來看,希華這個角色莫非就很得人心了嗎?
希華前世是世上唯一一個得到雪蒼傾心的女人,今生又是墨夷雪心中不容褻瀆的皎皎明月。
這個角色被稱為“反角”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如果這是一本從女主的視角來描寫的書,那讀者很容易便帶入薛憐兒的角色。薛憐兒溫柔善良,身世淒苦,她悲慘一生中唯一的光明,就是不帶任何偏見以及惡意、攙扶了她一把的男主。活在黑暗中的人,總是會比正常人更加渴慕光明,而墨夷雪,就是薛憐兒身處地獄時窺見的一根蜘蛛絲。
她視他為救苦救難的神明,不求他愛她、憐惜她,隻求自己能在他身邊,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讀者若是代入其中,自然能得到她情緒的共鳴,那種恨不得將對方奉上神壇、處於下位者的癡心與愛意。
也正是因為這樣,白月光的存在在這個故事中就顯得格外礙眼。
被她當做神明一樣愛著的人,居然也會像她一樣,卑微地愛著另一個女人。
靈貓感到有些惶恐,它知道望凝青很認真地翻閱過命書,也很認真地分析過希華以及墨夷雪的心境,但是它沒想到望凝青居然做到這般完美的地步——她利用自己對人心的把控,塑造了一個與薛憐兒完全對立的、另一個極端的“女神”。
女神男神之所以被稱為“神”,是因為他們高不可攀,也是因為他們對待感情的“傲慢”。
即便是對一個人動心,他們也不會將愛意宣之於口,隻會沉默地用行動來昭顯自己的愛——是驕傲也是不屑,因為他們自身已經足夠優秀,足以吸引異性所有的目光,所以不需要以“癡情”為武器,來博取愛人的憐惜與動容。
——你愛我,隻能是因為我,而不是因為我為你付出了什麼。
上位者的情,從來不會將“愛”掛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