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來者不善,堪稱氣焰囂張,嘴裡說著“誠意”,眼中卻不乏惡念,有如毒蛇捉摸著如何吞象。
“我輩修士,與妖魔無話可說。”素塵自然不會相信一個莫名冒出來便說要見掌教的妖鬼,妖魔詭詐,詐降也不是沒有前車之鑒,為此打開城門更是無稽之談。
“小女娃,話不要說得太死。”畫平生懶洋洋地抬眼,縱使無意也有一種撩人的錯覺,“魔尊大人的事,便隻有你們正道魁首說得,做不了主,便彆胡亂開口。”
“邪魔外道。”素塵冷著臉,磐石般不動不搖,“不可越雷池一步。”
空逸偏頭看了師姐一眼,複又垂眸,他能感覺到麵前這隻妖鬼的氣息遠勝於他,怕是大乘期以上的妖魔,不是他們能夠隨意抗衡的存在。但對於師姐正麵回拒的選擇,他也不覺有錯。師姐十年前因妖魔之禍而根骨儘廢,至今仍飽受非議苦楚,更何況,不以弱小而不為,這正是師姐的風骨。
氣氛緊繃,空逸覺得怕是非戰不可,但妖魔心思難測,聽素塵這般說,卻是不怒反笑。
“我今日見了美人,心情好,不跟你計較。”畫平生這般說著,轉向一旁的空逸,“美人,你是怎麼想的呢?”
空逸板著張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聲“美人”喚的是自己,他也不覺羞恥,畢竟他在宗門內甚至有“洛神”之名:“我聽師姐的。”
畫平生不得不再次把視線從美人身上挪回到那張不討喜的晚娘臉上,對美的事物,畫魅總有無儘的耐心。
“就算不讓我進城,通報一聲總是要的吧?就不怕你一意孤行,最終壞了大事?”
望凝青自然不會授人話柄,當場掐訣打出一道言符,將情況如實複述了一遍,那言符便化作白鶴振翅飛去,眼見著是朝著主城的方向。
見她識情識趣,畫平生也滿意地點了點頭,忽而眸光一凝,輕咦了一聲。
那放飛白鶴的少女身量筆挺,白鶴振翅帶起了一陣風,拂過她的鬢發與衣袖,隱隱露出藏在繁重道袍下的身形。
不對。畫平生心想,他畫過那麼多的美人,男的,女的,年長的,年少的……以他的眼光來看,那少女雖然身量未成,但骨相分明是極美的。
——甚至可能比他見過的所有美人都要美。
可一抬頭,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張刻薄寡情的晚娘臉,眉眼失色如調墨不均,唇齒寡淡如胭脂過水,描摹雖然精細,行筆卻過於鋒銳。糟心,實在糟心。
他是畫皮識骨的妖鬼,怎生今日卻見了骨美而皮相不美的人?
畫平生坐不住了,一想到那樣一副完美的骨架被那樣一張磕磣的皮囊攏著,他就覺得渾身癢如蟻蝕,多看一眼都是在搗他的心窩子。
“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畫魅揚起自己最好看的一張臉,笑得百花失色,不等對方回絕,又道,“我殺性未退,實在閒得慌,這血月可不是誰都能捱的。”
這便是隱晦的威脅了。望凝青冷了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天樞派雲隱峰門下首徒,素塵。”
“素塵。”妖鬼不知仙家事,咂摸了兩遍,隻覺遺憾,這皮相,可不是又素又塵?
心裡惦記著事,一旁的美人也顧不得看了,畫平生一雙利眼在素塵身上來回地掃,恨不得把她扒皮抽骨,裡裡外外看個清楚明白。
空逸見他如此,忍不住上前一步擋在師姐麵前,對方的目光也說不上下流,但就是透著一股子莫名的詭譎,暗藏著偏執入骨的瘋意。
“不應當,不應當啊。”不等天樞派那邊回信,看了半天的畫平生已經叫喚了起來,他來回踱步,不斷抓撓自己的鬢發,滿臉都是無法忍受的焦慮鬱火。
眾人隻覺得妖鬼不愧是妖鬼,喜怒不定,乖戾無比。
他們正想著,那妖鬼卻忽而身影一閃,鬼魅一樣地踩在了城牆上,那張死人一樣的美人臉距離素塵竟然隻有咫尺之遙。
“啊——!”有人忍不住喊出了聲。明明結界猶在,那妖鬼是怎麼爬上去的?
畫平生速度極快,但望凝青的反應也不慢,她幾乎是瞬間抓住了空逸的手臂往後急退,抬手便是一道驚蟄雷霆般的劍光,直刺畫平生的眉心。
這一劍之快令人肉眼捕捉不及,一擊中敵,畫平生霎時如齏粉般碎開,化為嫋嫋煙縷。
那煙縷散而重聚,又成了一個人形,畫平生懸於半空,神情扭曲,他一張嘴,那雌雄莫辯的曼妙之音竟化作尖利的嘶鳴:“不對!不對!這不是你的臉!”
好好一個傾城之姿的美人,此時卻像是瘋了一般在手臂上抓撓不止,有眼見的弟子凝神一看,見那皮扯爛了,底下竟是森森白骨,頓時駭得魂飛魄散。
“你怎麼能把這麼醜的假麵蓋在你真正的皮囊上!”畫平生忍不住尖叫,“你就不會覺得惡心嗎?!明珠蒙塵,美玉藏泥,你這是在暴殄天物,違逆天道啊!”
空逸覺得匪夷所思:“你個妖鬼跟我輩正道修士講天道?”
“無知小兒,你懂什麼?!”畫平生顧不得這是自己方才還心悅無比的美人,當即跳腳道,“我是畫魅,畫魅你懂嗎?識人識骨,畫皮繪顏,在我麵前,天下何人敢言先?這人、這女娃,我看一眼便知她骨相極美,血肉勻婷,根本不該長這麼一張刻薄寡情的晚娘臉!若不是她容貌有損,便是有人要藏匿她的真顏!”
此話一出,眾弟子皆是麵色微變,既古怪又微妙,說不出是哭笑不得還是詫異為先。素塵麵相頗惡可謂人儘皆知,但,藏匿真顏?
先不說是真是假,被人說長得刻薄寡情,真是聖人都要心生惱意。果不其然,素塵大怒,厲聲嗬斥道:“妖魔竟敢辱我!”
素塵猛一揮手,身後片刻不離身的劍匣霎時飛出二十四柄靈劍,每一柄靈劍都閃爍著灼灼華彩,她並指掐訣,頓時劍氣如虹,如百川奔來,竟有殺破之相。
“誰辱你了!”然而畫平生比素塵更加崩潰,“明明是你辱你自己,你們修士不都講究什麼相貌乃上天之賜、父母之慈的,你怎麼敢把這麼醜的皮囊往臉上貼!”
畫平生話音未落,劍氣已兜頭斬下,身為化形的妖鬼,畫平生壓根不懼金丹期修士的一劍之威。他不耐地抬手正想將劍氣打散,卻忽而後心一涼。
天空裂開了一條匹煉般的縫隙,灼目的火光如九天烈陽,照得此地亮如白晝,照得塵世汙穢不生,狂猛而霸道的清氣橫掃四方,瞬間將魔氣滌蕩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