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神、意、蘊、靈——集五者之大成者, 可稱為承載“道”之容器。
晗光仙君第一部自創的天品劍法就是以落雪為神形、取深山空穀之意蘊,擬道心清寂之澄明。銘劍仙尊問她劍法之名時, 她隨口說了句“雪忘”。
雪忘,雪妄。看雪,卻忘了雪。執妄如洗,這便是悟道人的“空”之境界。
有人曾言道,晗光仙君劍出,風消樹止,萬籟俱寂;劍落,鬆動鶴鳴, 天下皆雪,心無一然。
這樣的“空”之劍域, 來源於清寂山。
她看了十載空山飛雪, 見過月下寒英的空靈, 品過鵝絨飛絮的壯麗,直到有一天, 銘劍仙尊站在她身邊, 問她:“觀雪十載,心中無雪?”
她被一語點醒, 心中恍然。
——於是有了“雪忘”。
有了“劍寂千山寒百川”的刃影孤光。
山赤水天飄起雪時,眾人便深感不妙。
與天樞派所在的料峭雪峰不同, 山赤水天四季如春,青山綠野, 這天象驟變必有妖, 至少玄級以上的功法才能引動天象。
但天樞派雖然底蘊深厚、博物眾覽,可玄級以上的功法卻都是能被叫得出名號的,眼下天樞掌門使用的劍法, 眾人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如果說,山赤水天中的其他修士們僅僅隻是茫然,那那些隨同而來的天樞派弟子的心態便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了。
——恐懼。
時隔多年,一通謾罵,如當頭棒喝一般,終於讓所有人想起那個被門中弟子暗中鄙薄“資質平平”的掌教,曾是豆蔻年華便以自創劍法逼退上代掌門的怪才。
修真界以實力為尊,他們早已習慣用修為境界去衡量一個人,卻忘了一個人的立身之基並不僅僅隻是修為而已。
望凝青沒準備占玄石散人的便宜,所以一上來就祭出了壓箱底的大招。
玄石散人雖是散仙,修的卻是不擅鬥法的天機道,雪忘劍與百首妖鬼圖一出,他再如何傲慢也已感受到了其中的厲害,不敢輕易拿喬。
原本將要脫口而出的“讓你三招”也如數咽下,玄石散人周身泛起龜甲狀的金色屏障,袖手甩出七十二道祭旗,刹那間結成了一道龐大的陣法。
散仙級彆的戰鬥彆的不說,聲勢浩大是一定的。當四十九具玄石傀儡緩緩從陣法上升起時,被迫觀眾的眾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四十九具傀儡兵,每一具都以具有記性的玄石煉製而成,玄石散人的分神可以散在所有的傀儡中穿梭流竄,結合卜卦命算之法,敵人幾乎無法找出他的真身。
想想吧,四十九具即便被四分五裂也能恢複成原狀的傀儡,每一具都可能是一位散仙的真身,但在你好不容易找出真身之時,對方已經算出了你劍鋒所向。
身在傀儡陣中人必須全神貫注地招架傀儡的攻勢,防備不知藏在哪一具傀儡中的散仙,即便能完全應對,最後也很可能被虛耗而死。
製作傀儡的材料是一種可以儲藏心念、隔絕搜魂的玄色靈石,這也是玄石散人名號的由來。
——易經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套陣法的理念便是如此,玄石散人將自己化為了那擁有無限可能的“一”。
在所有人看來這分明是無解的困局,但身為局中人的望凝青卻很鎮靜,仿佛被困在陣法中的人不是自己。
“尊上?”靈貓有些不安地互相踩了踩自己的腳。
“放心。”望凝青這麼說著,眼中的金色卻越越發濃鬱,很快,那逐漸泛上來的金色便占據了她整雙眼瞳。
化身為其中一具傀儡兵的玄石散人借著傀儡的眼瞳注視著淩虛禦空的白衣女子,與那雙金瞳對上的瞬間,玄石散人隻覺得心臟一縮。
那雙孕育著神性的眼瞳,讓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仿佛為劍而生、普一出世便讓無數天之驕子黯然失色的存在。
區區一個元嬰巔峰的修士,為何氣勢會如此強橫,竟與當年的棲雲旗鼓相當——?!
望凝青不知道玄石散人心中的駭然,她沉浸在空之境界之中,再次揮出了“雪忘”。
雪忘一式滌塵。
眾人隻見安靜而又無聲的雪花紛揚落下,不一會兒便為山赤水天披上了銀裝,就連玄石傀儡的身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冷。有人呼出一口白氣,牙齒微微打顫,隻覺得寒意如毒蛇般自脊椎骨尾部飛竄而上,即便修為高深的修士依舊無法抵擋這刺骨的嚴寒。
“不、不對。”靈力催生的寒氣怎麼可能無法抵擋?一位長老喃喃自語道,“這是……劍氣?”
仿佛印證他的猜想一般,那徐徐落下的柔絮化為了鵝絨,大雪紛飛,白芒迷亂,那一身白衣的女子也被大雪掩藏。
就在這時,傀儡們動了。
莫名的忌憚引發了玄石散人速戰速決的想法,隻聽得機括彈開咄地一聲輕響,一具具漆黑的玄石傀儡騰空而起,如惡虎般撲向女子所在的方向。
閃避是無用的,因為玄石散人能夠“算”出下一步的走向。因此女子不閃不避,身周金色的鎖鏈四下一散,一拍劍匣,漫天鵝絨霎時炸成無數縱橫的刃光。
——雪忘二式鶡鴠不鳴。
“不好!”空逸神色冷沉地望著,他身旁的一位長老卻已是捶胸頓足,恨聲道,“掌教急了,不該如此的。即便有樞心在手,但掌教終歸隻是元嬰啊……”
掌教不該跟玄石散人硬碰硬,因為要論靈力充盈,掌教絕對比不過玄石散人。如今一出手便是這樣聲勢浩大的劍訣,掌教恐怕後繼無力了……
“安靜。”空逸仰著頭,沒有挪開目光,“拖延下去對師姐不利,師姐也知道。”所以一開始就必須祭出所有的底牌,不留任何的幻想。
眾人隻聽得一陣裂石碎玉之響,玄石的黑,飛雪的白,兩者碰撞在一起的瞬間炸裂出刺眼而又燒灼的白光,四分五裂的玄石碎片懸停於空,將女子環繞。
漆黑的玄石之間,抱著劍匣的女子翩然落下,如同踏雲的白鶴,透著從容不迫的優雅。
玄石散人心念微動,傀儡重聚形體,他正想勸降,眼前卻瞬間閃過了女子當胸一劍貫穿傀儡心臟的景象。
怎麼可能?玄石散人心裡咯噔了一下,他不假思索地換了一具傀儡,但眼前揮之不去地還是那襲至眼前的三尺寒芒。
“你不該用此陣對付我的。”女子淡漠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來不及進行下一步推演,劍刃已經洞穿了傀儡的胸膛。
“因為我不信。”他抬頭,那雙攝人心魄的金瞳近在咫尺,她甚至露出了一個冷淡的微笑,“我不信你的推演會比我的劍更快。”
呼嘯的不是風雪,而是她的劍。
一聲清越的鶴唳撕破長空,飛雪盤旋再起,寒意無孔不入地浸潤生靈的骨血,如森冷的凜冬般悄無聲息地收割著生命。
玄石傀儡的動作開始凝滯,有條不紊的進攻也失去了章法,玄石散人心覺不妙,傀儡到底不是人,關節處被寒冰凍住,自然就成了殘廢。
——雪忘三式霰。
“就算將我從傀儡中逼出來又能如何呢?”玄石散人附身的傀儡再次破裂於望凝青的劍下,他隔著傀儡的眼睛望著神情冷肅的女子,心中更添難解。
“這樣催動靈力對你而言傷害更大,陰寒之氣侵進肺腑,你會死的。”
“你會比我先死。”她唇色發白,擰轉劍柄,眼中金芒耀耀,如日暮已昏,“藏頭露尾,給我出來——!”
最後一具傀儡碎裂,玄石散人連忙掐訣,玄石傀儡迅速發紅滾燙,凍結玄石的寒冰被靈力催發的熱度消解,傀儡重聚形體。
容不得繼續憐香惜玉,再不將人拿下,恐怕隻能得到香消玉殞的結局。玄石散人不再留手,七具傀儡甩出勾手,直襲素塵麵門。
勾手與環繞在素塵身側的金色鎖鏈相擊,發出了金石裂玉之聲,素塵縱身一躍,人如飛鶴般騰空而起,劍域中風雪越急。
“不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玄石散人歎了一口氣,附身的傀儡瞬間出現在女子的身後,玉石杖穿過金色的枷鎖,往她背部一敲。
素塵仿若遭到了重擊,頓時吐出一口鮮血,反身一劍將傀儡擊碎。
白鶴被撕碎了羽翼,自高天隕落,即將墜入羅網的瞬間卻旋身而舞,劍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璀璨的弧度,碎雪伴隨著青鋒,如渦流般攪碎了網羅。
“你已油儘燈枯。”玄石散人的推演終究比不過素塵的劍速,若非有玄武金甲護身,素塵的每一劍都會傷及他的神魂,“何必如此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