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麵,她殺死了玄石散人,又借玄石散人的死掩蓋了晗光的雷劫,一石二鳥,還成功震懾了宵小之輩。
雖然百首妖鬼圖造成的身體異變讓她有些意外,但……望凝青計較了得失,心想,這波,不虧。
對於望凝青的內心波動,空逸一無所知,時隔多年,他隻感覺到了昔日稚子的無措以及痛苦。
他不敢問,也不敢發聲,唯恐此時氣力耗竭的師姐還要花費心思來安慰自己,所以他隻是握著師姐的手,將苦悶與幾乎頂至咽喉的窒息往心裡咽。
……為什麼會這樣?空逸木然地拭去師姐唇角沁出的汙血。師姐這般模樣分明是動用了仙器之後的後遺症,天樞派的傳承重寶,為何會有這般可怕的弊病?
純陰之體……華陽池……聯想起師姐每個月初與月圓之夜都要消失,粗略估算一番,也差不多有二十餘年……
師姐。他渾渾噩噩地抱著徹底昏迷過去的師姐,踩著無邊夜色踏入華陽池內,鮮明而又直白地感受到了入水瞬間懷中人的痙攣以及抽搐。
二十年來的堅守以及忍耐,二十年來的緘默以及磋磨,這偌大的天樞,不過是墜在師姐心臟下方、將血肉拉拽得鮮血淋漓的贅物。
豆爆生蓮火裡時,痛撥寒灰冷。
“師姐啊……”
——你怎會有,如此痛楚的一輩子?
……
向寄陽趕回宗門之時,已經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的事了。
他收到宗門傳訊之後便刻不容緩地往回趕,甚至撇下了流螢與劉漓,隻答應將事情解決後再來滄國尋她,順便接劉漓回宗。
之後,向寄陽一路風餐露宿,仿佛身後有妖魔追趕一般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天樞。
抵達宗門之後,向寄陽拖著疲憊的身體往洗劍池挪去,此時夜已經深了,宗門內寂靜無聲,隻有晚間巡視的弟子會提一盞燈。
洗劍是歸宗弟子必須完成的儀式,但在過去,向寄陽從未在夜間回返宗門。
因為宗門內有宵禁,除非特殊情況,否則門中弟子一般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回返——但對於向寄陽而言,眼下就是特殊情況。
到底應該如何形容這種焦灼的情感?向寄陽也不知道。
他向來是無法定義掌門在他心中的地位的,師長、家人?敬慕的長者,渴望成為的模樣?
又或是有點討厭有點膈應,責任心重到會因妖魔之血而收他為徒卻又比誰都更防備他的一派尊長?
向寄陽不知道。
他不知道聽說掌教與玄石散人對峙、被牽連進九天雷劫中時,自己心中升騰而起的慍怒與憤懣是因為什麼。
他低頭,用拇指輕拭手中的青鋒,滄國之行令他感慨頗多,隻待他洗去劍上的血汙,任由時光沉澱,最終淘洗出質地冰透的心悟。
踏入洗劍池的向寄陽尚在苦心斟酌之後麵見掌教的問候,卻淬不及防之下撞見了月華流照之下於池中相擁的身影。
那交織在一起的兩道影子,一人淌水坐在洗劍池邊上,為了不讓池中人滑入池底,他便隻能如收納名劍的木架一般支撐著她,久久無動搖之意。
皎潔的月光映出一張舜華之顏,但真正讓向寄陽心肺驟停的卻是被他摁在懷中的那個人影。那簪在發上的黑檀木發釵,老氣而又沉肅,他見掌教戴過。
“……?!”
向寄陽一腳踩歪,氣息霎時不穩,但他幾乎來不及掩飾,隻能識海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
“誰?”不遠處的兩人發現了他的氣息,一道熟悉而又冰冷的喝問傳來,徹底擊碎了向寄陽的表情。
沉在華陽池中的望凝青從極度虛弱中緩過神來,這才意識到有外人的氣息。
空逸倒是早就感知到了有人靠近,但他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琉璃性子,並沒有意識到眼下的情景多麼容易引發誤解。
望凝青抬頭便看見了氣運之子滿臉怔然地望著她,見他風塵仆仆的狼狽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
“為師陰寒入體,司禮長老在助為師調息。”望凝青解釋了一句,便開始趕人,“你暫且回宗,不可聲張此事,免得引起門中弟子惶恐。知否?”
“……”向寄陽表情依舊空白,他失聲道,“……掌門?”
“嗯。”望凝青應了一聲,咽下洶湧到喉頭的腥意,見向寄陽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訓道,“何故做此姿態?”
向寄陽驚疑不定,但還是下意識地單膝跪地,道:“清恒知錯,我……”
他欲言又止,半天都沒能吐出一個字,這副有失穩重的模樣實在與他平日判若兩人。
望凝青頓感不妙,想到山赤水天中那些一句話都不接的“無禮之輩”,她猛然低頭看向池麵,隻見淡淡的月華之下,仿若水銀般光亮的池麵映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
“…………”
死寂一樣的沉默中,望凝青再次扭頭,隻見被她隨手放在池塘邊上的百首妖鬼圖畫卷露出了一角。
——畫卷上,一具披著美人畫皮的骷髏正朝她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