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眾合地獄。
凡犯殺生、偷盜、邪淫罪者,墮生此獄,獄卒驅趕犯人至兩座鐵山之間,令其受鐵山推壓,粉身碎骨。
這一重地獄的行動必須講究一個輕敏快捷,必須趁獄卒不注意潛入鐵山,在鐵山尚未閉合之前迅速逃離,否則他們便會和那些犯人一樣落得粉身碎骨的結局。
望凝青用清水浸濕了袖擺,捂住了口鼻,鐵山一開,久我蓮便拉著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人群的間隙間衝去。
與擁擠的死靈湊在一起並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穿過死靈身體的瞬間,那種附骨之冝般的冷意幾乎讓人疑心是否被奪走了生命力。
望凝青隱約感覺到竹內青子的心中有一絲悔意,但是眼下的境況根本容不得退縮,隻能低頭不斷朝前跑去。
若從鐵山的上方往下俯瞰,散發著明亮光芒的生魂穿過死靈的潮汐,就像逆著海浪行駛的帆船,搖搖欲墜,稍有不慎便是船毀人亡。
望凝青和久我蓮的動作很快,但即將受刑的死靈已經感知到了不對勁,他們哭嚎著、掙紮著、咆哮著,無數枯瘦的手如搖擺的麥稈,試圖抓住他們。
惡靈暴動之時,鐵山的出口已經近在眼前,久我蓮正想加快腳步,卻不料手上一緊,一股向後的力道扯住了他的身體。
久我蓮猛然回頭,便見竹內青子麵有痛苦之色,幾雙發黑青紫的手掐住了她的咽喉,揪扯住她的衣服與手臂。
耳邊聽見重物與土壤摩擦發出的沉悶聲響,鐵山正在緩緩收合。那一瞬間,竹內青子以為久我蓮會鬆開手。
然而,久我蓮沒有。
他轉身,一隻手狠狠地擦過嶙峋的鐵質山岩,掌心霎時皮開肉綻,淌出鮮血。
他雙手穿過竹內青子的腋下,將人抱入懷中,帶血的手掌毫不猶豫地摁上了她身後死靈的臉。
竹內青子聽見了淒厲到變調的慘叫,鼻尖嗅到一股木料與皮肉焦糊的味道,來不及多想,便覺得牽製的力道突然一鬆。
收勢不及的竹內青子直接撞進了久我蓮的懷裡,然而久我蓮沒有慌,反而借著這股力道順勢翻滾了幾圈。
隻聽見“吱嘎”一聲,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什麼聲音比這更為恐怖,像無數脆硬的事物碎裂,還摻雜著軟物的濕黏。
那些淒厲的慘叫瞬間消失,隻剩兩座嚴絲合縫的鐵山,於縫隙間緩緩滲出了灰黑的泥漿與腥臭的血。
望凝青閉了閉眼,頭皮後知後覺地傳來被拉扯的痛楚,喚醒了竹內青子隱約有些麻木的知覺。她直起身正要回頭,一隻手卻突然摁住了她的後腦勺。
被迫重新撲倒在青年的懷中,橘枝與檀木的香氣是這彌散著腥臭與飛灰的煉獄中唯一的淨土,它們讓人想到一些乾淨美好的事物,如茶盤上精致玲瓏的和果子。
望凝青敏銳地察覺到久我蓮失序的心跳,這個從容而又高雅的陰陽師,正在無儘的後怕中仰望著被雲翳遮蔽的天空。
“彆看。”久我蓮的聲音有些乾澀,“慢慢爬起來,然後繼續往前走。彆回頭。”
竹內青子窩在他的懷裡,細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她緩慢而又小心地從久我蓮的身上爬起,視野中一閃而過的,是久我蓮從她身上收回的手。
——血肉模糊、傷痕累累的手。
那抹血色刺痛了竹內青子的眼睛,識海中闔目靜坐的望凝青也睜開了眼簾,緩緩抬起了頭。
名為“竹內青子”的分魂刹那間染上了豔色的鮮紅,仿佛那隻手上的血浸染了她的靈魂,執意撬開恨意的外殼,將撕裂而又灼熱的愛意滲入其中。
有意思。望凝青合上眼簾,不知道竹內青子這一世能帶給她怎樣的體悟。
第四重,叫喚地獄。
這一重地獄和第五重大叫喚地獄是融合在一起的,凡犯殺、盜、邪淫、飲酒過度五戒者墮生此獄,視程度的嚴重性決定刑罰的輕重。
獄卒會將犯人丟進銅鍋中煎煮,或是將他們驅趕進熊熊燃燒的房間,又或是鉗開犯人的嘴將燒熱的銅水灌入他們的肺腑,慘叫與嚎哭不斷,故名“叫喚地獄”。
這兩重地獄的路倒是好走,隻是行路的過程甚為煎熬,死魂的哀嚎慟哭不絕於耳,舉目望去皆是慘不忍睹的景象。
久我蓮顧不得男女之防,為防止失散,隻能拉著竹內青子的手,而竹內青子也沉默地低頭望著腳下的路,不去看,不去想。
這便是地獄,無論高低貴賤,罪人在這裡都有如牲畜。
我死後也會在此受罪嗎?竹內青子茫然地想。
當然不會。望凝青一手托腮,冷淡地回應著。修士尋求大道長生,為的便是不受這因果輪回之苦。
眼看著赤紅的分魂又添一抹恐懼憂鬱的藍色,望凝青微微頷首,心裡很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