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生存而發動的戰爭在這一視同仁的寬慈中戛然而止。南安王踐行了自己對天辰帝的承諾,哪怕死去,也依舊守護了百姓最後一次。
“……所以。”遊雲散仙站在城牆下,仰頭,失神地對上了那雙不知寫了何種情緒的眼睛,“……你是預料到這一幕了嗎?”
遊雲散仙能感覺到,原本已然斷裂的大地命脈被一條金色的河流重續連起,為人間再續了千百年的光陰。
他的所有推斷都沒有差錯,南安王安青瓷,便是他們所要尋找的、可以救世的氣運之子。
“荒唐。”在嘈雜紛亂的歡呼與狂喜中,遊雲散仙有些艱澀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像以往一般露出一個遊刃有餘的笑,但卻失敗了,“荒唐!”
他沉了臉,胸腔劇烈地起伏了兩下,長達千年都如死水般平靜無波的心湖落入了一顆石子,一石激起千層浪。
“如果這便是劍尊閣下希望我們明了的真相……”遊雲散仙腳步虛浮,不由得伸手扶住了牆壁。
“劍尊閣下想告訴我們什麼?想告訴我們氣運之子早已身死道消,早已被人間磋磨殆儘,我等不必也無需再懷揣不可能實現的奢望了嗎?”
遊雲散仙不信,他也不願意信。
以雲夢周天大法入塵世應劫,遊雲散仙不敢說自己每一世都活得善始善終,但至少他無愧於心。
可是,這是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周道隱是真的相信自己的死能夠成全南安王,能夠保護她,他才那麼義無反顧、毫不畏懼地獻出生命。
然而,事實是如此的諷刺,周道隱的死成為了一道無形的枷鎖,使得本該淩雲直上的白鶴淪亡於人間。
“孩子……”明明是晴日,天上卻下了一場晝雨,遊雲散仙淩空而起,行至祭壇,強忍痛心地將手伸向了那顆美麗的頭顱,“安青瓷……”
遊雲散仙身處幻象,周遭都是千年前已經發生過的、無法改變的過去與曆史,他本以為自己會摸了個空,卻沒想到指尖突然傳來冰冷的觸感。
冰冷的、細膩的,屬於女子皮膚的觸感。
遊雲散仙微微一愣,半晌,他有些難以置信地伸出雙手,輕輕地捧住了眼前這顆恐怖卻也美麗的頭顱。
下一秒,女子精致清豔的眉眼化作一陣青煙於掌中消散,捧在遊雲散仙手中的隻剩下一顆顏色如玉的顱骨。
人的頭骨本該有些恐怖,但被遊雲散仙捧在手中的這顆卻有些與眾不同,通體泛著淡而盈潤的青色,看上去竟有幾分秀致。
在遊雲散仙拿到顱骨的瞬間,周圍的幻象霎時便如遇水的沙塔一般崩潰瓦解,再次顯露出那死寂沉沉、毫無生機的彼世景象。
一切都是虛假的,唯獨手中的這顆顱骨是真實存在的。
遊雲散仙垂首凝視著顱骨,最終被心口處傳來的熱意喚回了理智,他探手入懷,一摸,卻發現發燙的物事竟是天機閣主臨行前贈予的錦囊。
遊雲散仙打開了錦囊,卻見錦囊的紙條上畫著一朵金燦燦的蓮花。
“……蓮花?”
淋漓的太陽雨中,遊雲散仙有些突兀地想起,他們徒步爬上清寂山時,那迎著天光、粲然生輝的蓮花。
“蓮花?”
……
“……蓮花。”
另一邊廂,清寂山上,留守於此的忘溯怔然出神,他同樣打開了天機閣主贈予的錦囊,指尖夾著那張印有金燦蓮花的字條。
而映入他眼簾的,除了與字條上的金蓮極其相似的滿池蓮花,還有浮屠地獄般詭譎可怖的景象。
堆積如山的、死狀淒慘的屍體。
幼至三月女嬰,長至耄耋老人,上百具擁有相似麵貌的屍體堆積在池塘中。
緩慢地,腐爛成泥。
一邊是死,一邊是生。
與荷塘下的屍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滿池蓮花中最大的一朵金蓮之上,抱膝而眠的女嬰。
她沐浴在朦朧的天光中,皮膚盈潤而又透明,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塊類人的蓮藕。但是,透過女嬰半透明的軀體,卻能看見,其中沒有骨頭。
——蓮藕無心,蓮藕無骨。
忘溯沉浸在難言的震撼之中,他親眼目睹了眼前清幽的池塘被屍體一點點地填滿,又看著那些屍體一點點地腐爛。
“太慢了。”一聲平靜而又淡漠的低斥自身後傳來,像一簇麥芒般刺痛了忘溯,令他瞬間回過了神來,“本尊等了太久了。”
“誰?”忘溯猛然轉身,暗中掐訣,卻見遠處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庭院,突然間走出一道頎長的身影。
“您是……”忘溯還沒能從剛才目睹的一切中拔回自己的神智,但他記性很好,不至於忘記這數日前才剛過耳不久的聲音,“您是……劍尊閣下?”
“不。”一身玄色墨衣、腰間卻無佩劍的男子抬了抬眼眸,滿天星辰與大日似乎都墜入了他幽深的眼中,“本尊道號‘平微’。”
“本尊是你口中的‘劍尊’斬去的三屍之惡,主鬼神之禍。事態從急,本尊便長話短說。”
這一身玄衣、氣質沉鬱的道君顯然不是熱絡的人,明知忘溯一肚子的困惑,卻依舊渾然不在意地指著蓮池,道
“在那之前,你們得先幫我找回晗光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