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真君的骨骼都是中空的,他身體很輕,以攻擊力為長,渾身烈焰護體,即便是聞人戩親至,恐怕也不能這麼容易地製服他。
魔界的少尊主……江折柳看著他的背影,想到“後生可畏”四個字,想笑一笑,可是隨後又想到修真界的後輩、想到他從小養到大的師弟,卻又笑不出來了。
唇間甜味猶在,他抬起茶盞喝了一口,蹙了一下眉尖,似乎是第一次感覺到這是一杯很苦的茶。
如果沒有嘗過甜味,他原本並不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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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真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化為朱雀鳥,落在了鬆木小樓外的古木上。
室內挑了一盞燈,燈火明亮。
常乾一邊將終南山上采回來的藥材分類,一邊悄悄地看著一旁看書的神仙哥哥,躊躇了一會兒,才道:“哥哥?”
“嗯?”
江折柳應了一聲,問道:“怎麼了。”
“我今天在山下聽到一些人講話,好像在找哥哥。”常乾低著頭道,“他們說整個修真界都找不到,都要急死了。”
江折柳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他們著急,隻不過是沒有眼見為實,才急迫相見而已。所有看似恭敬的話語都是借口,有些仙門正道的內心,比與他立場不同的小朱雀差遠了。
常乾似乎是覺得這個話題不好,又連忙換了一個:“我在山下認識了一隻小鹿,他說他無家可歸,我想著要不要……”
他一邊說,一邊謹慎地抬眼看了看江折柳,繼續道:“願意來侍奉您左右,隻要哥哥能偶爾指點一下他的修行。”
江折柳點了點頭,對於鹿妖的印象一直都很好,隨口道:“既然如此,你就領他過來吧。”
常乾興奮地點了點頭,似乎覺得多了一個玩伴。他外貌仍隻是十一二歲的男孩,心理年齡也不是很大,在江折柳眼裡,不過還是個貪玩的孩子。
江折柳並不在意幾隻小妖過來,他以前也經常收留一下無家可歸的小妖。何況這裡是終南山,鐘靈毓秀之地,是罕見惡妖的。
他看書看得累了,有些犯困,正當稍稍走神之時,一旁的燭火被人挑亮了,一股類似於鬆柏的氣息彌漫過來。
江折柳抬起眼,看著他的好鄰居自然無比地拉過座椅坐到他對麵,眼神像是這輩子沒吃過飯似的,充滿了強烈的……食欲?
江折柳拿不準,低頭看了看自己,回憶了一下魔界王族的食譜,開口道:“餓了?”
“……沒有。”
江折柳卷起手裡的書,敲了敲聞人夜的手背,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你在我身邊,到底是所求為何?”
他停頓了一下語句,繼續道:“我修為儘廢,你已探查過了。身無所有,一貧如洗,連法器都用不了,你也一一看在眼中,難道我江折柳如此大的威風,讓你不肯放下提防,卻又不肯一殺了之嗎?”
聞人夜身上對他一絲殺意都沒有,這一點,他還是能判斷得出來的。
江折柳說到這裡,自己也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又看了他片刻,沉吟道:“就算是想吃了我,也就是一頓飯的功夫。”
他如今這勉強維持的身軀,大約隨便折騰兩下就要碎了,聞人夜應當還不想弄死他。
對方聽他最後一句話,腦海中已經從“一頓飯”,蔓延到“每一頓”了,但回過神來,正好見到江折柳黑漆漆的雙眸盯著他,他心中的黃色片段頓時無影無蹤,像是被一股微薄而隱蔽的寒意覆蓋住了。
聞人夜神色凝滯片刻,隨後道:“我要養好你的身體。”
江折柳默不作聲地看著他,雪白的睫羽在燈燭的映照下近乎透明。
“然後跟你一決高下。報當年輸給你的一箭之仇。”
聞人夜說得無比執著,看起來也極度坦誠。
江折柳看了他很久,都沒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任何一點虛偽的意味。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這隻魔胸腔裡的心臟瘋狂跳動,那時被淩霄劍橫劈過來的劍疤隱隱發燙,連同他年少的驚鴻一瞥,眼前的癡心妄想,都跟著逐漸地升溫、逐漸地燃燒了起來。
聞人夜紫眸發暗,執著到有些過分地盯著他。
江折柳打敗過的人太多了,他其實並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贏過聞人夜,但並不妨礙他覺得有趣。
他這麼多年來,提攜過很多後輩,其中最爭氣的就是無雙劍閣的少閣主金玉傑,可即便是他,也沒有像聞人夜這樣,對自己的昔日一敗念念不忘。
江折柳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可我不想醫治。”
聞人夜心中的火焰驟然一滯,餘溫滾燙地貼上喉嚨,把他原本準備的話都燒斷了。
“能選擇生死,是我這一世以來,所剩不多的自由。”
“可是……”
江折柳止住了他的話語,繼續道:“但為了你這個有趣的鄰居,我會儘量晚一點離開。”
聞人夜心都懸到嗓子眼了,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鬆這口氣,他握住了江折柳的手指,叩得緊緊的,慢慢地道。
“為了看著我?”
“嗯。”江折柳道,“看看魔界的未來。”
或許,也將是天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