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荀聞言手上動作一頓,掀起眼皮看了妙蕪一眼。
謝泫一道出這個消息,桌上幾個長輩都大感欣慰。雖說謝家是仙門世家,不講究閭閻瓦舍間的那些規矩,但畢竟身為女兒家,壞了眼睛,總歸多有不便,遠的不說,於姻緣一途上便要比旁人艱難許多。
謝漣摸了摸頜下不存在的胡子,簡短地總結:“如此甚好。”
又說,“之前蛛妖一事,都是琢玉混賬,我已狠狠罰過他了。”
謝泫道:“琢玉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性子我了解。若非阿蕪非要強逼一介婦孺,琢玉也不至誤傷了她。我知兄長疼愛阿蕪,隻是阿蕪也大了,兄長如此偏袒於她,反而不好。”
妙蕪
雖知這些混賬事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但聽到謝泫的話,臉上卻也不由熱了起來,一時間倒恍惚覺得,這些混賬事還真是自己乾的,實在是羞愧羞愧。
她不自覺地抬頭偷偷望向謝荀那邊,孰料謝荀也正好向她看來。二人目光乍然相逢,便匆匆移轉開去,各自心裡都莫名地有些心虛。
大家正用著飯,忽有一弟子神色匆忙地闖入花廳中來。
“秉家主,靈鑒夫人有要事請您相商!”
謝漣皺起眉頭,放下筷子,道:“靈鑒夫人所言要事,想必與本命符相關。此事耽擱不得,我先去看看。”
謝泫要和他一起,卻被他按下,說:“你才歸家,好好陪陪女兒。家中諸事,有我和三弟便可。”
言罷,推起謝三爺的輪椅,也不管人樂不樂意,轉了個圈便走。
謝三爺哭笑不得,抗議的聲音遠遠地從花廳外傳回來:“大哥,你明知靈鑒夫人不待見你,偏要拖我去替你擋刀,有你這麼作人兄長的麼……”
謝漣說:“閉嘴。”
那聲音便漸漸遠了。
花廳內一下空了兩個位置,隻剩下四人用飯。三娘子慣來是以養豬的食量來喂妙蕪,期間不斷地給妙蕪夾菜,妙蕪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癟下去的盤子裡又堆起一堆小山高的食物,頗有些生無可戀。
她是比同齡少女能吃了些,但也……沒這麼能吃吧?
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謝泫。
三娘子行事潑辣,一向是自作主張慣的性子,最恨有人駁她麵子。謝泫朝妙蕪使了個眼色,表示:為父愛莫能助。
妙蕪又看向謝荀。少年隻顧埋頭用飯,陽光從窗欞間漏進來,落到他發上,在他發頂照出一圈金色的光暈。
她發現謝荀垂首,雙肩微顫,似乎是在……憋笑?
好啊,把你能耐的,幸災樂禍是吧?
妙蕪心裡騰起一把邪火,刷刷兩下把小盤子裡的東西都夾到自己碗裡。
一頓飯下來,幸不辱命,她總算把三娘子夾給她的菜都吃完了,後果就是腹漲得厲害,從三娘子這院到祠堂路上打了一路的飽嗝。
妙蕪捂著臉埋進暖轎內的靠枕,深感丟臉。好在是坐轎子裡,沒人瞧見她這蠢樣……
謝泫跟在暖轎外和她有一搭沒一
搭地聊著,其間說到謝謹從金陵給她帶了諸多好玩的事物,直將妙蕪逗引得向往不已,巴不得明天一早就能見著這位傳說中的親大哥。
謝荀跟在暖轎的另一側,聽到少女興奮而驚喜的聲音,眸下微暗,繼而嘴角牽扯一抹自嘲的笑。心中默默地在“小毒物”之外,又給妙蕪加了個“小沒良心”的標簽。
妙蕪忽然想起昨日諸位長老中,有一位作道姑打扮的似乎處處針對自己。她深感不解,便向謝泫詢問此事。
謝泫道:“那位長老是謝三姑娘的祖母。”
“謝三姑娘?”
謝荀的聲音忽然響起,少年的聲線,清冽洌的,如山間幽澗,涼意襲人。
“你怕是不記得了吧。六歲那年,你因口舌之爭,將這位三堂姐推入結冰的清溪渠,害得人高燒三日不退,險些燒成傻子。”
妙蕪:“……”
這原主到底還禍害過多少人?
妙蕪抱著靠枕縮起來,忽而覺得,原主這麼能招仇恨,能平安長到這麼大,可真是不容易啊。
她心中不由替謝泫這老父親掬了一把“當爹又當娘”的辛酸淚。
謝泫將她送入祠堂,早有弟子開了祠堂南側首的規誡軒,備好筆墨紙硯和磚頭厚的家規,隻等妙蕪入座抄寫。
妙蕪先時隻覺不用受戒鞭之苦便是逃過一劫,現下親自翻看了家規,頓時隻覺眼前一黑,深感絕望。
監督她抄寫家規的小弟子伸手請道:“還請九姑娘開始吧。”
妙蕪心一橫,落於座間,拈起一管湖筆,心道:不就抄書嘛,怕什麼。想當年念書的時候,抄作文、抄課文,抄錯題,整日裡抄得還少嗎?
謝荀立於軒外,倚窗而靠,迎著日光,抬起手半遮在眼前,涼涼問:“要我幫你嗎?”
妙蕪欣喜道:“真的嗎?”
謝荀放下手,抱臂轉過身來。春風揚起他的發尾,他微微俯身,雙臂往窗上一搭,嘴角勾出一抹笑,輕輕吐出兩字:“假的。”
小沒良心,還想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