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星夜無邊
按說在農村,不至於怕這個,但是這幾隻小鼴鼠實在是出現得太突然,就那麼從洞裡躥出來,直接從孫紅霞腿上躥過去,有一隻甚至輕巧地踩在孫紅霞的手上,孫紅霞感覺到了手上那種略涼的分量感。
孫紅霞嚇傻了,瞪大眼睛,尖叫出聲。
林榮棠正和人在那邊抄寫著電表上的字,又問起來這次春耕拌種的情況,誰知道正說著話,就聽到了孫紅霞的尖叫聲。
周圍不少人都聽到了,都朝這邊看過來,偏偏沈烈這個時候卻不動生地,將鼴鼠洞填平了,等到一群人衝過來的時候,他這裡已經沒什麼痕跡了。
林榮棠率先衝過來,看到孫紅霞驚恐的樣子,一把按住孫紅霞肩頭:“怎麼了?”
孫紅霞哆嗦得嘴唇說不出話來,其實鼴鼠她倒是未必多怕,但是太突然,而沈烈剛才的樣子太凶狠了。
她想說沈烈,但是又不敢,她其實怕沈烈。
沈烈好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自己該怎麼辦,能流產嗎,如果這個時候流產,沈烈會怎麼對付自己?自己敢流產,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拆穿自己,會逼著自己去醫院檢查,那自己豈不是全完了,計劃全泡湯了!
所以自己不能流產,必須硬撐著,不能惹惱了沈烈!
孫紅霞想著這個,已經開始後悔了,她想,也許她剛才不敢招惹冬麥,她何必招惹冬麥呢,反正憑沈烈這個人的性子,早晚要進監獄,早晚要倒黴,而冬麥,也注定孤身一個人守著家裡,也許會被嘲笑,也許和人通奸,反正最後落得三婚或者孤苦地被養在娘家的命。
她何必和這種人計較呢!
腦子裡這麼胡思亂想著,眼前卻是林榮棠。
林榮棠握著她的肩膀,關切地看著她:“紅霞,你沒事吧?”
孫紅霞望定了林榮棠,終於搖頭:“沒,沒事,就是剛才跑出去鼴鼠,我嚇到了。”
鼴鼠?
旁邊一個乾活的這才想起:“對,我剛才過來的時候也看到鼴鼠了,躥得挺快的。”
林榮棠聽這話,微微眯了眯眼,之後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沈烈。
沈烈正淡定地收拾著他家地頭的茅草,好像根本沒注意這邊的動靜。
林榮棠收回了目光,眼神變得難懂起來,他盯著孫紅霞:“紅霞,你真得沒事?你的肚子,被嚇了這一跳,不難受吧?”
孫紅霞偷偷瞥了一眼沈烈,傍晚了,天色暗了下來,沈烈的側影挺拔冷漠,明明他看都沒看這裡,她卻覺得就連那側影都透著一股子狠厲。
她怎麼都不能惹了沈烈,他真得要和自己較勁,拎著自己去醫院,自己能怎麼辦!
她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氣,躲避著林榮棠的目光,低聲說:“沒事,我肚子挺好的,一點沒事,我就是被嚇了一下,但是,但是……”
她咬牙,硬著頭皮說出那句違心的話:“不要緊。”
說出來的時候,她心裡難受死了,幾天之內,怕是沒法裝流產了,這必須過幾天再尋機會,這下子又得拖下去了。
她是隨時都可能被林榮棠發現啊,哪能這麼拖下去。
林榮棠皺眉,關心地問:“那我帶你去公社衛生所檢查檢查,你懷著身子,可彆驚到了孩子。”
周圍幾個村人聽了也覺得是:“是啊,懷著孩子啊,這被驚嚇到,萬一不小心流了呢。”
然而孫紅霞聽到衛生所這幾個字都心驚肉跳,她趕緊說:“我一點事沒有,就那麼叫了幾聲,我哪有那麼不經事。”
說著,她甚至站起來,故作鎮定地走了幾步,笑著說:“沒事了沒事了,大家散了吧。”
沈烈雖然在乾著活,不過也聽著這邊動靜。
他耳力好,孫紅霞說的這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當下輕笑了聲。
孫紅霞以後想賴誰都行,但怎麼也沒膽子賴他家冬麥頭上了。
至於她這肚子裡唱得什麼戲,隨她去吧,林榮棠和孫紅霞,這兩個人倒是絕配了。
**************
冬麥在家,其實也睡不著,她收拾著東西,時不時就想起來孫紅霞,她總覺得孫紅霞要害自己,雖說沈烈這個人比較機警,但萬一也著了人家的道呢?
冬麥翻來覆去的,又擔心明天沈烈去公社,他就這麼守一夜,明天哪能精神?
你跑去和人家說梳棉機改造梳絨機,你得給人家說清楚這裡麵的道道吧?你困得打哈欠怎麼說啊?
冬麥這麼想著,乾脆不睡了,她爬起來,穿上衣服,過去澆水的地裡,她想著,反正自己明天也沒什麼要緊事,她過去陪著他,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吧?
不過想著林榮棠和孫紅霞,她終究是提心,看了看旁邊的燒火棍,便直接提起來,想著誰敢打她家澆水的主意,給她家使壞,到時候隻能不客氣了。
她提著燒火棍,出了門,這個時候已經九點多了,村裡人大部分都歇下,鄉下人節省電,滿村烏黑,就沒幾個亮燈的,天有點陰,月亮也不見人影,村子裡的樹都沉浸在一片漆黑中,幻化為了斑駁的黑色雲塊。
冬麥提著燒火棍往前走,不過白擔心了,倒是沒碰到什麼人,一路過去了自己家地頭上,隻聽到流水汩汩的,卻不見沈烈,便有些納悶了,又有些擔心。
這個時候初夏的風一吹,四周圍的麥田發出聲響,已經躥高的玉米棵子更是發出稀裡嘩啦的樹葉摩擦聲,這些聲音是如此清晰,在這沒有人煙的田地裡,大晚上的,冬麥便有些怕了。
沈烈去哪了?
正想著,就聽到沈烈的聲音:“冬麥?”
冬麥看過去,卻見玉米地旁邊,悠閒地躺著一個人,正要坐起來,可不正是沈烈。
冬麥大喜,忙過去:“你可嚇到我了,原來躲這裡!”
沈烈便笑了,拉著她一起坐在那舊席子上:“我這不是怕有人使壞,我就躺這裡,萬一來了什麼人,我躺在這裡耳朵好,準能聽到。我還說黑燈瞎火的,是什麼人過來,原來是你。”
冬麥剛才提心了一番,現在看到沈烈,心便安定下來了,她和他一起坐在破涼席上:“我這不是惦記著你嘛,怕有人給你使壞,才過來看看,想著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沈烈笑道:“他們不敢來了,孫紅霞被嚇回去了,林榮棠剛才在這裡看澆水,現在也回去了。”
冬麥:“嚇回去?”
沈烈便將他挖出鼴鼠的事說了。
冬麥驚訝:“你怎麼這麼莽撞,萬一人家真流產了呢!”
沈烈:“誰知道她肚子裡是誰的種,我就不信真是林榮棠的。”
其實他自己判斷著,大概率她肚子裡就是空的,唱空城計的,她接近冬麥,很可能並不是要扒自己家澆水的溝渠,畢竟一個孕婦,乾這種事有點犯不著。
但是這些,隻是自己猜猜罷了,太匪夷所思,暫時也就沒提。
冬麥越發覺得這事捉摸不透:“你說林榮棠他到底怎麼回事?”
沈烈便攬住她:“提他們做什麼,咱都不用為他們費腦子,回頭就等著看戲好了。”
他今天這麼一威脅,孫紅霞估計不敢找冬麥,回頭還不是找彆人,王秀菊什麼的,她隨便找誰,到時候就等著看熱鬨。
冬麥想想也是,也就不提了。
沈烈便領了冬麥,兩個人一起躺在破席子上,仰躺著望天,沒有月亮的夜晚,夜空仿佛無邊的濃墨,不經意間,可以在角落裡發現幾隻星星,散發著微弱的幽光,仔細看時,才會發現,夜幕並不是完全暗黑的,那黑色中其實隱隱透出深藍來。
冬麥偎依著沈烈,就這麼並排躺在席子上,蛐蛐低低地鳴叫,玉米葉在風的吹動下窸窸窣窣,不過有了沈烈偎依著,冬麥並不會怕了。
仰望著上方,看著那沒有邊際的夜幕,她便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大,而自己和沈烈,渺小到仿佛不存在。
她忍不住靠近了沈烈一些,低聲說:“沈烈,你給我說說你在外麵的事吧。”
沈烈單手攬著她的肩膀:“你想聽什麼?”
冬麥:“隨便什麼吧,就是想聽聽。”
沈烈沉默了一會,才笑了笑,道:“那些故事都不好玩,也不好聽,給你說好吃的吧。”
冬麥眼睛一亮:“好吃的?”
沈烈:“嗯,我們當時吃的壓縮餅乾,味道挺不錯的,隨便吃幾塊,一天都不餓了,而且味道非常好,據說裡麵有糖,有全脂奶粉,還有葡萄糖什麼的,口味還挺多的,有蔥油的,芝麻的,還有椰香的。”
沈烈笑著道:“我開始的時候,比較愛吃芝麻的,那個味道好。不過後來就受不了了,那個吃了真渴,高壓縮的,又甜得厲害,吃了就口渴,渴了就想喝水,但那個時候,前線缺水,缺到什麼地步,我們最嚴重的時候,能正經喝幾口水,就是吃吃防瘧疾藥的時候,那個時候倒空了的水袋子都得趕緊拿起來舔舔,你說吃這個能好受嗎?”
冬麥想想:“那還挺難受的……”
沈烈:“何止是難受,有一些牙口不好的,吃半塊後,啃不下去了,不過我牙好,我能咬得動,你看老路,他牙口就不好,我還幫他咬過餅乾。”
說到這裡,沈烈笑了笑。
沈烈說的老路,自然是路奎軍,她知道他們是戰友,卻不知道他們原來還有這麼深的交情。
冬麥想起他的牙白白的,笑起來像是在發光,便道:“你牙是挺好的。”
沈烈:“後來有一次深入敵人腹地,這種壓縮餅乾斷了,我們才開始想了,想得要命,餓得要死,沒辦法,隻好啃甘蔗。”
冬麥:“甘蔗倒是挺好吃的。”
沈烈歎了口氣:“是啊,剛開始還覺得挺好吃,後來就不好吃了,隻能勉強吃,最後硬著頭皮吃,等我啃了七天的甘蔗,看到甘蔗都想吐。”
冬麥聽他那語氣,忍不住笑出聲,笑過後,想想,又有些心疼他。
她輕翻了一個身,趴在他胸膛上:“這不是都過去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她忍不住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他偶爾會這樣揉自己腦袋,她心裡挺喜歡的,現在她也這樣摸他頭發,竟然覺得手感不錯,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沈烈笑著捉住她的手,不讓她摸了,有力的胳膊輕箍在她後腰,纖弱的身子便被壓在了他雄健的胸膛上。
夏天,衣服穿得單薄,肌膚透過兩層衣服在緊貼著。
冬麥臉紅了,小聲嘀咕道:“在外麵呢!”
沈烈耳語,聲音沉而啞:“放心,沒人來。”
潑墨一般的天幕籠罩在這片大地上,空曠的麥田,寂靜的村莊,好像一切都變成了遙遠的背景,夏風吹過時,寬大的玉米葉輕輕地掃過冬麥散落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