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間, 林朝夕靠著房門坐下來。
這大概是影視劇中許多主人公都會選擇的姿勢, 以前她以為,那樣純粹是為了好看。現在才知道, 人到了某些時候,第一反應是坐下來, 因為實在走不動了。
她在袖管上蹭了蹭臉,把眼淚擦乾,但視線還是濕漉漉的。
延伸直房間儘頭的木地板, 敞開的陽台, 飄蕩的窗簾,還有更遠處低沉的夜空, 那是個很大的世界,也同樣小得可以。
直到現在,她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張副校長與她談話中的漏洞, 衝出去給予狠狠反擊。
像理想中會出現的劇情, 勇者斬殺惡龍, 小鎮重獲平靜, 英雄榮歸故裡。
但她沒辦法做到, 因為她滿腦子都是他的那些話,像空曠山穀裡的吼聲, 或者崖邊濃如墨汁的暴雨, 在腦海中隆隆作響, 反反複複, 把她從頭到尾澆透。
事實上,聽得越久,她就越覺得那些話似曾相識。她好像用另外一種方式,在陸誌浩最低落時,對他說過完全相反的內容。
大致來說是——無論如何,彆放棄。
可凶殘的反雞湯主義者卻說,想放棄的人總會找到借口放棄,因為放棄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邏輯堪稱完美。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門邊有她的小團影子。
雖然她很想指責張叔平,但事實證明,張叔平說的,才是她曾經曆過的現實。
該怎麼辦呢?
她怎麼才能想出那段能徹底、狠狠反擊對方的句子。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淡藍色窗簾在夜空下飄來飄去,離福利院來接她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說不定天亮後的某一刻,她的房門會被敲響,門口會出現院長媽媽的身影,告訴她,該走了。
但為什麼不可以走呢?
她現在找到了爸爸,張副校長又那麼討厭,就算回去,他們也可以組一個數學學習班,讓老林繼續帶大家學習,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這麼想的話離開也可以,為什麼還是走不動呢呢?
林朝夕將頭埋進臂彎。
隨便什麼人,來一個都好。
她這麼想道。
——
解然醒來時,總覺得像做了一整夜吉米多維奇習題集,腦子裡充斥著被攪亂的函數曲線,線條在坐標軸中上下抖動,毫無規律可言。
他坐起身,看了眼時間,已經快7點鐘了,按照昨晚給林朝夕家裡打電話的約定,福利院的人大概在八點半時會來接她。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孤兒,得知實情的瞬間,他其實非常後悔。
他也說不清楚到底後悔什麼,大概是覺得,那種生活環境中,能樂觀開朗已實屬不易,林朝夕卻還搞出那麼多事情,想以一己之力拖動更多的孩子學習數學,這多了不起啊。
現在,他們卻要把這樣的孩子趕走,抹殺她努力堅持的東西,解然隱隱覺得,不應該這樣。
但應該怎樣呢?
他隻是個來實習的,從沒有人告訴過他,他該怎麼做。
——
陸誌浩躺在床上,整夜未睡。他這輩子就沒失眠過過,就算被張副校長逼得最狠的時候,他也倒頭就睡。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像躺在油鍋裡的肥肉,渾身都滋啦滋啦作響,備受煎熬,卻還繼續躺著。
其實昨天回宿舍後,他不是沒想過要再衝下去和張副校長大吵一架,但沒多久,她聽見林朝夕上樓的聲音。
他很後悔那時候沒衝出去,就算裴之臨走前說了“彆去”,他也可以去的,男生不能上女生樓層的規定又算什麼。
然而因為錯過了一次機會,他就一直在猶豫,等到現在天都亮了,他才發現自己浪費了一整晚時間。
可他也不是裴之,他能做什麼呢,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陸誌浩翻了個身,用力抓了抓亂七八糟抓著頭發。
——
天亮了,林朝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猶豫什麼。
她抱著膝蓋,看到太陽升起,聽到禽鳥啁啾,直到天光大亮,都沒有一個人來。
她期待過裴之、期待過花卷、期待過陸誌浩、甚至搜腸刮肚想找個勵誌劇裡的人物期待自己成為對方……
但在所有期待中,她最最想要的,仍舊是大魔王會突然而至。
她期待老林能用最凶殘的言語點醒她、幫助她、拯救她,像他之前一直做的那樣,告訴她應該怎麼辦。
然而裴之沒來、花卷沒來、陸誌浩沒來,最重要的是,這個晚上,老林沒有來。
就算她試圖傳遞信息,請求老林來幫幫她,這次,老林都沒有來。
林朝夕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她看到自己變小的手腳、破舊的球鞋,朝陽刺得她眼睛發疼。
就這麼結束了嗎?
她會背那麼多心靈雞湯,努力從世界上所有勵誌故事裡汲取力量,卻忘記最最重要的事情——故事永遠是故事。
現實中並沒有能讓人瞬間轉變的神奇的作品和可怕人物,因為就算是超乎一切力量的重生、都無法使她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