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老林倒是很乾脆,從她手裡把饅頭拿回來,一掰兩半。
“把你的夜宵收好。”他把饅頭遞還一半給曾教授,另一半自己拿著咬了一口。
他們往樓裡走去,看上去好像很熟,不過老林對大部分人都這麼隨意。
老林和曾教授的對話不鹹不淡,林朝夕跟在他們身後。
快到辦公室門口,裡麵等著的人讓她腳步一滯。裡麵坐著三味大學數學院的教授,有兩張麵孔她在現實中讀大學的時候見過。
林朝夕這才意識到,老林是受邀參加論文發表前的同行評議。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老林把論文發給曾教授看過,曾教授則邀請老林來親自闡述。
冬夜裡,她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緊張而激動。
這種情況,她當然不能跟著進去。
“我在外麵等你。”她對老林說。
“找個暖和的地方。”
“恩。”
——
數學係主任辦公室。
泛黃的百葉窗已經拉上,林朝夕轉了一圈,又回到辦公室門口。
透過百葉窗壞掉的葉片縫隙,她能看到辦公室裡就點了兩盞吊燈,打印好的一疊論文擺在桌上,但沒人去翻。
辦公室裡房間裡煙霧繚繞,有一整麵的黑板牆,老林就站在黑板前麵。
冬夜裡,有寒風吹過樹葉,發出很細的沙沙聲。
林朝夕握緊書包帶。
座位上,曾教授抬起頭。
他看著老林,神色嚴肅而認真,像在說——“開始吧。”
——
林朝夕把書包放在地上,靠著辦公室的牆根。
夜裡很冷,走廊仿若冰窖。
坐下的時候她瑟瑟發抖,胡亂翻著書包,腦子裡不停在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尚未脫離被命運強行推向既定軌跡的恐慌。
她從書包裡找到幾張帶著裴之和老林筆跡的稿紙,一本她隨身帶的圖論書,和她的筆袋。
冬夜寂靜無聲,她仰起頭,能看到掛在城市上空的一輪明月,透亮皎潔。
把書包墊著屁股坐下,她翻開了書。
——
辦公室裡隻有翻閱論文和抽煙的聲音,很輕也慢。
煙霧更大。
林朝夕花了比平時多很多的時間,寫完書後的一道練習題。她手凍得發僵,但情緒似乎平靜了一點。
她再次看向辦公室內。
黑板上已經出現大半版麵的粉筆字,但氣氛凝滯,似乎有人在提問,問題非常刁鑽尖刻,所有人都看向提問者。
林朝夕卻看著老林。
她的父親已不再年輕,手指上有白色粉筆灰,連帶袖口都是灰白一片。
他目光沉靜,卻富有堅定的銳氣。
聽完問題,他沒有說話,取而代之的是黑板上出現的粉筆字。
一行、兩三、三行……
所有人皺眉看了一段時間,爾後露出一些輕鬆表情,似乎意識到這是非常完美的解決方式。
曾教授吸了口煙,眯起了眼,似乎在說——“繼續。”
——
林朝夕重新坐下,把書翻後一頁。
時針走了一圈,然後又是一圈。
桌上的煙灰缸堆滿煙蒂,又是新的一支被按滅。
黑板已經被擦了數遍,所有不平整都即將被填滿。
林朝夕卻仍看著膝蓋上的題目——
(2):寫出G的鄰接矩陣。
她想了想,繼續寫了下去。
——
曾經有人說過,數學家最重要的成就,大多在他們40歲前做出的。
40歲之後的數學家已經沒有用。
而今的老林,正好卡在這個關口上。
辦公室裡,一個又一個問題被拋出,然後被解決。
很多數學家一生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多少人能有幸經曆光明刺破黑暗的時刻?
校園裡的景觀燈都完全熄滅,雪鬆在寒風中搖曳。
林朝夕放下筆,她把手掌合攏搓了搓,嗬了口氣。
就在這時,空間裡響起“哢擦”一聲輕響。
林朝夕猛地轉頭,燈光水流般順著門縫滲入走廊。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