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睜眼,見他拿了刀子朝自己天靈蓋頭皮貼來,露出恐懼神色,大叫:“我說!我說!我們總共四人,一路分著上船,約定這一站動手。給了安家費,要務必刺死四爺。計劃是先向王公子你開槍,等引出四爺,我和老二再一起動手。我剛才害怕,後悔了,就沒出來,老二應該是死在上頭了……”
“我去你媽的!死了活該!誰雇的你們?”王庭芝又狠狠踢了他一腳。
那人也不敢喊痛。
“死了倆,加我,剩下那個就是雇我們的,挑兩簍水瓜,人現在應該藏在通鋪裡。你們抓住他,就知道上頭的人了!”
豹子立刻掉頭,帶著人衝往通鋪,卻聽艙裡發出幾聲槍響,乘客一片驚叫,許多人從艙門裡奔出,四處逃跑。其中一道人影朝甲板的船舷狂奔而去,看樣子仿佛想跳江。
“抓住他!”
豹子大叫一聲,立刻追去。
狹窄的甲板走道上,擠滿了剛被槍聲驚出的乘客。豹子朝天開了一槍,大喝讓開,但速度還是被阻,怕誤傷,也不敢貿然對著前方用槍,眼睜睜看那人衝到了船舷前,翻身就要跳下去了——
王庭芝在雞飛狗跳和尖聲叫罵聲中連推帶搡,徑直踩著地上一片不知是誰人摔倒後的胳膊和腿,縱身奮力一撲,伸手終於抓住了那人的一條腿。
伴著身體的慣性力,兩人一道撞在了欄杆上。
“龜兒子!我看你往哪兒跑——”
他大笑,笑聲還沒消,意外的一幕發生了。
福萊號是舊船改造,下層甲板的欄杆有些地方早已鏽蝕,船司卻一直沒有更換,平常看不出來,剛才猛然這樣被撞,本就鏽蝕的一道杆子承受不住兩個成年男子體重的驟然衝擊力,底部和甲板焊接的連接處,驀然折斷。
豹子眼睜睜看著王公子收不住勢,和那人一道,跌入江中。
“王公子——”
他衝到落水處,探身出去,隻見江濤洶湧,哪裡還有王庭芝的身影?
意外一件接著一件發生。
船拋錨,停了下來。
當蘇雪至跑到底層甲板時,據說那個四爺已躍下水去救人了。船舷附近站滿了人,圍成一圈,竊竊私語。
豹子似乎不通水性,眼睛盯著波濤洶湧的江麵,神色焦躁萬分,不停地在那道折裂了的欄杆邊走來走去。
片刻後,附近湍急的江流裡,陸續冒出幾個剛一起跳下水去撈人的水手,抓著輪上同伴伸來的長竿,筋疲力儘地爬上來,濕漉漉躺在甲板上,不停喘著粗氣。
豹子不見主人上浮,目眥欲裂,大吼:“給我再下!誰救上人,加銀元!一千,兩千!要多少給多少!想做官,就讓你做!”
水手們相互對望了一眼,默不作聲。
一個水手低聲說:“這位爺,不是我們不想要賞,是真沒那個能耐。這裡早幾個月還成,現在水真的太大了,上遊瀉下來,人都在打轉,踩不住水……”
不但如此,在這段寬達十幾丈的江麵下,暗礁林立,到處都是危險。
有錢拿,也要有命花才行。非親非故,誰會豁出去拿自己的命不當命?
水手長年行走江道,見多了被水吞噬的命。量力而行,不趟過不去的水,人人都知這個道理。
“砰——”
豹子朝天開槍,眼睛發紅,神色猙獰:“都他媽給我下去!不下,老子先崩了你們!”
一個水手噗通跪了下去:“大爺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們!我們有老有小,要是死了,全家也都得跟著餓死!剛才已經吹哨叫紅船了,那上麵有水裡的高手,您再等等……”
剩下的人也跟著不停磕頭,哀聲求饒。
豹子鼻翼憤怒張翕,眼皮子不停抽動,槍口頂著領頭水手的頭,慢慢扣動扳機。
“出來了,好像出來了!”
突然,有人指著前方高聲大叫。
蘇雪至急忙看去。
果然,在前方七八十米開外的江麵上,一塊凸出水麵的黑色礁石後,真的出現了一團白影。
那是一個人,托著另外一個人,頭浮出了水麵。
他仿佛想要靠近那塊礁石,但卻被水流衝開,無法再回頭了,朝著前方繼續漂去。
在他的前方,不遠之外的江麵之上,泛著一大片白色的泡沫狀波浪。
外行人看來,這片水麵飄逸而輕盈,猶如天上落下的一團羽毛。
而其實,下麵暗藏凶險。
這代表了大旋渦。
彆說人,就算是一艘船,經過這裡操控不好,也極有可能會被卷進,葬身水底。
“四爺——”
豹子衝到船頭,高聲呼叫,卻眼睜睜看著那團白影朝著羽毛越飄越近。
他眼睛紅得滴血,猛地轉身,嘶吼:“放小船!我下去!”
船上再次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這是不要命了。
船長和司務忙命人照辦。
蘇雪至雙手抓著船舷,人探了出去,手心不停冒汗。
突然,她的身後,有人抓起甲板上的一團纜繩,伴著周圍人發出的一道驚呼,“噗通”一聲,縱身躍入水下,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等再次冒出來,已是在幾十米開外的江中了。
竟是那個水會的三當家王泥鰍!
隻見他猶如兩肋生翅,順著洶湧江濤漂流迅速而下,很快就到了剛才的那塊礁石旁,竟半身出於水麵,將繩打了個大活結,朝礁石拋去,不偏不倚套中,收緊,借著繩攀上礁石,隨即衝著前方那團已經飄到羽浪邊緣的白影喊了一聲,振臂,奮力一拋,繩索的另頭,拋到了白影的身畔。
水中人伸出空著的一臂,一把抓住向著自己拋來的索,迅速在掌中纏了幾圈,隨即緊緊攥住。
王泥鰍拽著水中繃直的繩,將他和已昏迷的王公子拉回到了礁石旁。
這時,那個豹子也帶著終於肯下水的水手操著小船劃到了礁石旁,將幾人接上,迅速回到了大船上。
四爺目底布著一層淡淡血絲,臉色微微蒼白,一上來,人就扶著欄杆,彎腰,麵朝江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豹子神色顯得十分擔憂,衝了過去:“四爺,你——”
四爺低頭咳著,垂落在額前的一綹短發,不停地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濺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沒抬頭,擺手,表示沒事。
蘇雪至就在近旁,眼尖,分明瞥見他壓了咳的一片衣袖上,依稀仿佛沾了一縷血絲的痕。
不止這樣,他的左大腿一側,不知在水下受了什麼傷,人一上岸,沒了江水的稀釋,還在流的大片殷紅的血便迅速地染紅了白衣,十分觸目。
“四爺,你腿——”
他終於止了咳,再次擺手,接過一個保鏢遞來的外衣,披在肩上,隨即直起身,朝王公子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