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等的,就是這句話,聽他如此一口答應,頓時仿佛有了主心骨,這才略略鬆了一口氣,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點頭道:“那就有勞你多費心了,有你這句話,伯母放心了。伯母知道你忙,就不打擾你,先走了。”
賀漢渚起身,親自將王太太送到了司令部的大門之外。
隔日,王孝坤也結束了在天城的逗留,帶著妾動身回往京師。
王太太原本是要和丈夫一道回去的,但現在,因為出了兒子的事,自然不走。
賀漢渚送行。
火車入站,站台上,王孝坤和賀漢渚道彆,又說:“庭芝在這邊,有勞你費心了。”
賀漢渚望了眼身側雙目盯著地麵的王庭芝,笑道:”伯父言重。庭芝在我眼裡,如同我的親弟。”
王孝坤含笑,拍了拍他的胳膊,又轉向兒子,訓導了一番,臨行前,將賀漢渚引到一旁,低聲道:“我剛從京師那邊得來個消息。說陸宏達那邊,還是要和傅家做親家,換了個兒子。聽說船王現在身體不好,事情都是家裡那個老大在做主。看來是真的了。你在這邊,稍微留意著點傅家的動向,有什麼新的情況,及時告訴我。”
賀漢渚點頭,目送王孝坤上了車,等火車出站,慢慢遠去,轉頭對王庭芝道:“有空嗎?跟我來下司令部,有個事兒,想問你一下。”
賀漢渚親自駕車,帶著王庭芝回去,路上,看了幾次王庭芝,見他眼睛看著前方,一句話也無,仿佛在神遊太虛,也沒出聲打擾他,徑直將車一路開回到了司令部,領著人進了辦公室,吩咐秘書不要讓人打擾,反鎖了門,走了過來。
“四哥,你找我,是為那天晚上的事嗎?我也正想找四哥,向你道謝。我當時真的太過魯莽……”
王庭芝的臉上露出濃重的懊悔之色。
賀漢渚嗯了聲:“知道就好。”示意他坐到自己對麵,給他遞了支煙。
“抽嗎?”見他搖頭,就自己點了,看著他道:“那天晚上,陸家兒子是出去了,被一個水兵給打死的。和你無關,和任何人也無關。”
王庭芝沉默了片刻,低聲道:“謝謝四哥!我明白。四哥您放心,我知道利害,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賀漢渚點了點頭。
王庭芝見他看著自己,接下來卻沒再說什麼話。
起先還沒什麼,漸漸有些不自在起來。
“四哥你有事嗎?有什麼話,你儘管說。”
“那我就問了。你和蘇家兒子是怎麼回事?”
王庭芝的臉騰地熱了起來,張嘴,正要辯解,聽見他又道:“我今天叫你過來,是希望你能和我說實話。在我的麵前,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顧慮,什麼都可以說。”
“四哥,是不是我娘找你,說了什麼?”
賀漢渚微微頷首:“她說什麼,我想你應該也能想到,就不必我重複了吧。你和他到底有沒那種關係?”
“絕對沒有!”
王庭芝猛地站了起來。
“四哥你相信我!他和我連話都不怎麼說!”
賀漢渚望了他片刻。
“那你呢?你對他呢,怎麼想的?”
王庭芝慢慢坐了回去,沉默了片刻,終於仿佛下定決心,說道:“既然是四哥問,我也不想撒謊,我和四哥你說實話……”
他的臉微微地漲紅。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有時我好像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有天我做夢……”
“夢見他居然是女人……”
他話還沒說完,見對麵的賀漢渚仿佛被煙嗆了一下,猛地咳了起來。
他迅速地掐滅還沒抽幾口的煙,背過身去,好像在忍著笑,又連著咳了好幾下,才終於止住,轉了回來。
王庭芝早已是麵紅耳赤,像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
“我知道,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我錯了……四哥你放心,我不會再胡思亂想的……”
賀漢渚坐直了身體,神色也隨之變得嚴肅。
“知道不妥就好。最關鍵的一點,你的家人如果認定你對他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處於不利位置的,是他。明白嗎?”
王庭芝一愣,隨即狠狠敲了下自己的頭。
“我真蠢,那天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四哥,那天我娘要我追求蘭雪,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蘭雪當成妹妹,我就說了,可我娘就是不聽。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腦子一熱,就胡說八道……”
他站了起來。
“四哥你放心,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我明白了,我不會連累他的。謝謝四哥提醒,沒彆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轉過身,大步出了辦公室,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後。
……
這一周,各種消息鋪天蓋地接踵而來,蘇雪至目不暇接。她表麵看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內心卻如同經曆了一場狂風暴雨。
從一開始的忐忑到驚詫到震驚,再到最後,塵埃落地,事情居然以一個英國水兵接受審判而告終。
短短的一周,蘇雪至覺得自己仿佛親眼目睹了一場大戲,濃墨重彩,荒誕不經,但卻又是真真切切,一件接一件。
如同一架挾著人力在其麵前隻配仰望的恐怖力量的龐大機器,當一個齒輪緩緩轉動,便依次咬合,嚴絲合縫,碾壓出了一個人造的世界。
然而,卻是真實的世界。
現在,事情算是過去了,蘇雪至卻依然有種恍惚之感。
按道理,她覺得賀漢渚應該很快就會找一趟自己的,說一些有關這件事的話。
或許是責備,或許是警告。自己也應該向他道謝。
這回這個事,倘若不是有他後來的這一番操縱,即便王庭芝一力承擔,自己恐怕也是絕難全身而退的。
總之,應該會有一場談話。
但她等了三天,他那邊也沒動靜。
這叫她有點意外。
這天下午,又是馬術課的時間。
她已經連著幾周沒去上了。考試也沒剩多長時間。
她被記了一個大過,剩下的考試課目裡,要是有一門通不過,就會被開除。
她怕生疏了,加上也有點想看看大公馬,壓下心事,先過去上課。
課上得挺順利。
現在她也終於知道,以大公馬的條件,為什麼沒有騎兵要,居然淪落為學生用的培訓馬匹了。
馬夫告訴她,它食量巨大,吃得多,就要經常跑,不跑就長膘,影響速度。不讓它吃飽,它則沒力氣,根本跑不動,而且,吃那麼多,超出定額,主人自己也要掏腰包。
騎兵需要的,是戰場的工具,誰想請個大爺回家伺候。
這樣看來,之前大公馬嘴裡嵌了木刺,想必是餓慌了,胡亂啃食,這才遭了一番罪。
蘇雪至不禁有點同情大公馬,看著它和邊上的一群馬混在一起搶東西吃,頗有一種虎落平陽英雄末路的感覺。
上完了課,她不想立刻回去,留下來,向馬夫要了一些精糧,喂過它,等它吧嗒吧嗒吃完,牽出來,想再跑一圈,正要上馬,忽然發現不遠之外的馬廄旁,靜靜地站了一個人。對方麵朝這邊,雙手插在軍褲兜裡,似乎在看著自己。
應該已經站了有一會了。
是賀漢渚,她這幾天一直在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