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運氣不好,竟然叫你們發現我大哥是被人謀殺的。我更沒想到,二哥竟然為我頂罪!”
她再次流淚。
“他一定是猜到了是我動的手,所以你們抓了他之後,他什麼都沒說。”
“我不能害了二哥!人是我殺的,我來自首!隨便你們怎麼處置,我無話可說!”
她話音落下,四周寂靜無聲。
豹子、陳處長以及門外漸漸聚攏了過來的司令部工作人員,人人屏住呼吸,用複雜的目光看著她。
她抬頭,直視著對麵的賀漢渚,神色裡,帶了幾分堅毅和悲壯。
賀漢渚和她對望了片刻,忽然問:“凶器呢?你殺人後,注射器是怎麼處理的?”
傅小姐一怔,頓了一頓,隨即道:“自然是丟掉了。”
“丟在哪裡?”
“大哥被發現死了後,家裡上下全都亂了套,送他去醫院搶救,我跟了過去,趁亂,丟在了醫院的醫療廢棄收集桶裡。”
“你撒謊!人根本就不是你殺的!”
賀漢渚冷冷地看著她道。
傅小姐眼睫抖了一下:“賀司令,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了,人就是我殺的!”
賀漢渚笑了笑。
“傅小姐,你大哥死了後,你家的後園作為凶案現場,被封掉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凶手當時殺人後,把注射器丟在了水池裡。水池下麵是淤泥,注射器陷了進去,但也被我們打撈上來了,作為物證,現在就在我這裡!我不妨給你看一眼。”
他站了起來,走到身後一個靠牆的文件櫃前,用鑰匙打開,從裡麵拿出一隻包裹尼龍紙的盒子,轉身回來,扔到了桌上。
“你可以打開看看。”他淡淡道。
傅小姐起先雙目盯著那隻盒子,人仿佛僵住了,一動不動,漸漸地,身體戰栗,突然,她身體裡的所有氣力仿佛都被抽光,人慢慢地軟坐在了地上,抬手掩麵,哭泣道:“求求你了,不要再查了!我二哥他是好人!你們就當人是我殺的!我去賠命就是了!求求你們了!”
賀漢渚扯開盒子,“嘩啦”一聲,從裡麵掉出來十幾包還沒開封的雪茄。
傅小姐陡然瞪大眼睛,放出絕望的光,臉上更是半點血色也無。
“傅小姐,你想替誰頂罪?傅明城?還是另有彆人?”
賀漢渚的聲音並不大,但話語裡的那種寒涼之意,卻令人不寒而栗。
傅小姐雙眼變得直勾勾的,整個人抖得厲害,忽然,她的身體抽搐,嘴角冒出了一陣白沫,雙目緊閉,人往後仰,倒在了地上。
“她服毒了!”
豹子大叫,急忙喊人,將傅小姐送去醫院進行搶救。
當天下午,豹子告訴賀漢渚,醫院說,傅小姐服了烏頭,這種藥服下去,大約一到兩個小時發作。
她服的藥量太大,雖然搶救及時,但人還昏迷著。醫師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或者也有可能,就這樣死掉。
她應該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計劃認罪後,毒藥發作,自殺身亡,這樣,她就能完美地頂下罪責。
“司令,會不會殺人的就是傅明城?傅小姐知道他殺了兄長,感激他平常對自己的關照,所以過來頂罪?否則,我實在想不出,傅家當天在家的人裡,還有誰有可能是凶手!”
豹子再次將注意力放到了傅明城的身上。
“當然,也有可能,會不會是傅家籬笆有洞,外頭人當天潛伏進來,殺了人,然後嫁禍給傅明城?”
他又補了一句。
賀漢渚沉吟了片刻:“去傅家走一趟看看。”
這是案發之後,賀漢渚第一次親自來到傅家。
傅家宅邸中西合璧,整個天城,論占地之大,宅邸之豪,唯一能和王家相媲美的,就是傅家的大宅。
船王依然病中不醒,傅健生的妻子平常就管不了家,這會兒更是一蹶不振,隻會哭,傅家的事,全是傅太太和過來幫忙的娘家人在管著。
傅太太自然也知道了侄女去替傅明城頂罪的事,眼睛通紅,賀漢渚一到,她就痛罵傅玉敏沒有良心,和二房狼狽為奸,這回一定是受了二房那邊人的指使,替傅明城頂罪。傅太太請求賀漢渚務必不能相信,更不能放過傅明城,要給自己慘死的兒子一個交待。
賀漢渚沒作聲,帶了人先去傅小姐的房間察看。
傅小姐應該是個喜歡看書的人,房間裡有個書架,裝滿書,多是文學類,囊括中外。
豹子帶著人找的時候,賀漢渚瀏覽書架,又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本書,隨手翻了翻。
豹子找完房間,說沒有醫學方麵的東西,更不見所謂的人體模型。
賀漢渚出來,又去了那天發現屍體的地方,後院犬房旁的水池附近。
水池和犬房被封,即便傅家人也不能隨意進入,裡頭原本養著的幾隻獵犬,現在也暫時換了個地方,關在外麵。
賀漢渚在幾條狗發出的狂吠聲中,進去,來到了水池邊。
水池裡早幾天就全部打撈過了,淤泥也淘了,並沒有找到什麼注射器之類的有價值的證據。
凶手思慮嚴密,沒在現場留下任何的印跡。池邊原本可能留下的足印或者搏鬥的痕跡,也因為傅家人發現屍體後,全部破壞。
賀漢渚在周圍看了一圈,出來,再次經過關狗的地方,犬吠聲再起,幾條狗一起狂吠,聲音震耳欲聾。
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扭頭,看著衝自己吠的狗,站了片刻,突然若有所悟,叫來傅家門房,問出事的當天,傅家有沒有可能還有彆的熟人出入。
門房已經被孫孟先的人不止一次地問過這個問題,連聲否認,說老爺病倒後,傅家現在就自己管的這扇大門能夠出入,他白天黑夜都在門房裡,要是有人進來,不可能不知道。
“出去呢?當天,傅家有沒有誰出去過?或者,你這邊,有沒有和平常不一樣的事?無論多小,都不要落掉!你仔細想想!”
門房思索了片刻,說:“司令你這麼一說,我確實想了起來。有個小事,傅小姐當天下午曾來過,說要出門,臨走,又說她有本書要還給朋友,忘了帶,她懶得進去,叫我幫她拿,她在門房等我,等我拿過來,她又說改主意了,下次出去,進去了。”
“那麼,傅家平日經常進出往來的熟人裡,通醫的,除了木村院長和之前的那個江護士,還有誰嗎?”
門房果斷搖頭:“論熟人,絕對沒有了!就隻有他們倆!”
賀漢渚掉頭,吩咐豹子:“馬上去抓那個江護士!”
蘇雪至坐著司令部來接的車,匆匆來到了位於清和醫院附近的一處住所,下了車,看見前麵的巷口圍滿了附近的住戶,個個麵帶驚疑,議論紛紛。
來接她的丁春山告訴她,豹子帶著人去抓最新確定的嫌疑人清和醫院護士江小姐,趕到,發現人已經上吊,死在了這裡的租屋裡。
在江小姐的房間裡,還留有一封遺書,承認,傅家老大傅健生是自己殺的,和旁的任何人都無關。她在殺人後,趁著傅家大亂,混了出去,注射用的器具當時不敢亂丟,怕萬一被發現,還沒來得及處理,就埋在自己窗台的花盆裡。現在自知無路可走,唯有一死,願就此終結一切,勿再牽累旁人。
賀漢渚讓蘇雪至確定,死者係自己上吊自殺,還是有他殺的嫌疑。
蘇雪至進入房間,聞到了一股排泄物的臭氣,叫人將遺體放下,經過仔細檢查,最後給出了結果。
死者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這裡是自殺的第一現場,沒有任何脅從或者被迫的痕跡。
基本可以判定,江小姐自主自縊。
當天晚上,天已經黑了,天城的警局裡,卻是燈火通明。
賀漢渚帶著蘇雪至和她的檢驗報告一起過來了。
當聽到說是護士江小姐殺了傅健生後,姚能吃驚:“她是怎麼進去的?我調查過,門房說,當天根本沒有外人進來過!”
賀漢渚說:“傅家有江小姐的同謀傅小姐,兩個人裡應外合,你還沒看出來嗎?”
船王病勢日益嚴重,陸家兒子死了,卻還不放過自己,傅小姐絕望之下,和江小姐謀劃殺人,江小姐提前辭職,使自己消失在傅家人的視線裡,當天,傅小姐打開門放她進來,她預先藏在犬房,等喂狗的傅健生過去,實施謀殺,隨後趁亂離開。因為身高力量不夠,所以在麻醉傅健生的時候,留下痕跡。
“至於傅健生書房裡用作證明他喝酒的酒瓶,應該也是傅小姐的手筆。可以對比下指紋。”
賀漢渚用手帕墊手,拿起一隻酒瓶,舉到頭頂的一盞電燈前,眾人從後看去,就著光線,在玻璃瓶上,看到了幾個清晰的指紋。
對比從還躺在醫院裡的傅小姐手上取來的指紋。果然,兩邊一模一樣。
孫孟先頓時鬆了口氣。
他隻想早點結案。誰是真凶,和他沒半點關係,他也不感興趣。
現在,就在警局的門外,還蹲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怎麼打聽到消息聞風而來的記者。
豹子卻實在還是有點困惑,忍不住問道:“司令,你是怎麼想到有可能是江小姐的呢?”
賀漢渚說:“很簡單。當天我經過獵犬麵前,因為麵生,犬吠不停。當時殺人的地方,就在犬房旁。如果是個陌生人,或者不常來,那幾隻狗怎麼可能沒有響動?當時傅家卻沒有人聽到任何的動靜。所以排除外來可能,顯然,這是個熟人。”
“是熟人,懂醫學,還可能因為力量不夠,在麻醉時遇到點麻煩。總共就這麼幾個人,排除傅明城、自己投案的傅小姐、有人證不具備作案時間的木村,剩下的,自然就是那個曾在傅家居住過的江護士了。她當時不在,怎麼進來?自然是經由內應。”
“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殺人計劃,如果不是因為被小蘇勘出破綻,很有可能,就是一場醉酒落水的意外。”
“至於江小姐和傅小姐是怎樣成為合謀的,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和案件本身無關!”
“賀司令高!實在是高!一出馬,果然大不一樣,這就查明真凶,兄弟我佩服得很!”
孫孟先翹著大拇指,大拍馬屁,邊上的人,也紛紛附和。
賀漢渚說:“孫局長,你往後少罵我幾句,我就感激不儘了。”
孫孟先老臉一紅,打著哈哈:“開什麼玩笑,兄弟我和你什麼交情,怎麼可能這樣!你可千萬不要聽信讒言,挑撥咱們關係!”
賀漢渚笑了笑。
孫孟先趁機轉移話題:“趕緊的,既然有結果了,證明二公子無辜,那我這就把人給放了!也是委屈人家了,又平白關了這麼多天!也怪他自己,明明不是他乾的,乾嘛一聲不吭什麼也不說!”說著,叫下頭人趕緊放人去。
蘇雪至的心裡其實還有疑慮。
但這樣的場合,也不方便她問出口,便沉默了下來。
她往外而去,快到警局門口的時候,恰見傅明城正被笑容滿麵的孫孟先給送了出去。
他走下台階,望著對麵那些朝著自己蜂擁而來的記者,神色平靜,一言不發,繼續前行,忽然,他仿佛有所感覺,轉過頭,朝她這邊的方向,望了一眼。
蘇雪至心裡為他感到高興,朝他揮了揮手。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臉上慢慢露出笑容,朝她點了點頭,隨即轉身,朝迎向自己的幾個傅家下人走去,接過他們遞來的外套,被簇擁著,上了一輛開來的汽車,最後,在身後記者的追趕下,坐車離去。
蘇雪至望著消失在夜色裡的那輛汽車,想著這整件事,出神之時,忽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說道:“怎麼,想跟著你的傅老師一起去?”
她扭頭,見賀漢渚也出來了,高高地站在她身後的一級台階上,手裡拿著雙皮手套,看著也是要走的樣子,卻望著傅明城坐車去的方向說話,語氣裡,仿佛帶了幾分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