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至一愣,看著他,詫異於他居然連這個也能猜到。
學校已經到了,他將車停好,轉過臉,用加重的語氣,再次說道:“我向你保證。”
在蘇雪至的印象裡,傅明城更偏向於做學問的人的形象,她總是不自覺地將他和校長他們歸類在一起,用欣賞的心去看待。
但在分開,回來後,她想了想,他現在已經不是之前的他了。
作為一個新的掌舵人,在這樣的時代,要掌住傅家的這條大船,光會做學問,恐怕是遠遠不夠的。
感謝他的直白和坦誠,蘇雪至很快也就釋然了,加上自己實在是忙,原來的事不算,又多了這個事,雖然校長回來後,讓另外幾個人和她一起做,但還是忙,一天簡直恨不得不用睡覺才好,關於這件其實根本也算不上什麼“事”的“事”,她很快也就丟在了腦後,沒再多想了。
隔日是周六,下午沒課,蘇雪至和蔣仲懷遊思進幾個人一道,又去了附近的鄉下。除了義務幫農人的一頭牲口做了結紮的手術,順便也替幾個年老腿腳不便活動的老者看了下病,回來,因為昨天下雨,踩了滿腳的爛泥巴,聞到自己身上好像還飄著一股疑似牲口圈的屎味,實在等不到明天了,趁著室友不在,收拾了換洗的內衣,出了學校,直奔那間日本湯池而去。
她到了地方。
那個日本女人名叫菊子,現在和她已經很熟了,躬身,笑臉相迎。
她依然是一個最靠裡的單人小湯池,從頭到腳,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烘乾衣服後,收拾好,出了浴間。
從學校到這裡,從北到南,相當於穿過整個天城,加上她為了鍛煉,沒坐車,半程是跑步的,光一趟來的路,就花了一個多鐘頭,再洗澡、烘衣服,等現在弄好,出來,已經晚上十點多。
這個地方,蘇雪至在來過數次之後,就發現,其實也不僅僅隻是個沐浴的場所。
女池這邊沒什麼,應該純粹就是供女客沐浴休息的地方,但用一張巨大屏風間隔入口的對麵男池,服務似乎很齊全,裡頭地方應該也很大,時有看著頗有身份地位的人進出,應該也將這裡,當作是談生意或者進行交際的場所。喜歡來的,除了日本人,也有中國人和西洋人。
當然,她所見有限,也不關心。反正來的目的就是洗澡,每次都是低頭匆匆進,完了低頭匆匆出。
今晚的這個時間,賓客已經不多了。大堂裡,隻有日本女人還帶著兩名笑容溫婉的和服女郎站在那裡。
女池出來的走廊上,每扇門的門口,懸著一盞江戶時代浮世繪風格的紙燈籠,燈籠照著走廊的路,光線昏黃,朦朦朧朧。
蘇雪至朝外走去,快走完女池的這段走廊,就要進入公共大堂的時候,突然,她看見大門的日式木門被移開,走進來兩個男人。
菊子立刻帶著兩名少女上去,木屐踩著急急的小碎步,到了近前,口裡喊著整齊的歡迎光臨,等看清其中的一個男人,笑容更加熱烈,高興地道:“傅君!好久沒見你來了!上回木村君來,我還問過您呢。他說傅君您最近很忙。您今晚能來,真是萬分榮幸!”說完,又立刻轉向和他一起的那位穿了軍製服的年輕男人。
“菊子太太,這是我朋友,姓賀。勞煩你給我們安排一個安靜的地方。”
傅明城介紹,說道。
“賀君!您應該是第一次來吧!歡迎之至!請隨我來。”
菊子太太帶著身後的少女躬身行禮,隨即讓道一旁,親自引著兩名貴賓往男湯的方向而去。
姓賀的沒說話,就隻環顧了一眼四周。
大堂門後懸著的紙燈籠,映出男人半明半暗的臉部輪廓,身影投在腳下的地上,仿佛一柄薄薄的劍。
還有點距離,但蘇雪至依然一眼就認出了來人。當場嚇得心臟差點就要爆裂,反應了過來,猛地掉頭,一把推開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湯池房間的門,一頭就躥了進去,人蹲在了地上,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四周太過安靜了,這平常也沒什麼的突然開門響動,便顯得分外的響亮。
大堂裡的幾個人都聽到了,自然地循聲轉頭,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望了一眼。
賀漢渚的視線,從前側方的那條走道口掠了一下,見一道背影一晃,隨即進了一扇門,轉眼消失不見。
那條走道裡的光線,昏黃而幽暗,他自然沒看清楚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忽然生出一種熟悉之感,覺得那個背影,之前仿佛在哪裡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菊子太太見他立著,忙笑著解釋:“那邊是女湯,可能是客人不小心碰撞了下。驚到您了,萬分抱歉!賀君您往這邊走。”
賀漢渚收回目光,往男湯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