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得體, 語氣如常,迎向他打完招呼, 便停在了他的麵前。
禮貌,卻疏遠――賀漢渚感到了來自於她的撲麵而來的這種疏遠。
他一時沒明白,自己從何而來的這種莫名之感――他也無暇細想,隻覺得很是不適,胸腔裡剛才那催促他一口氣奔了下來的無聲卻又劇烈的鼓動之感,猶如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猛地掐住了,喉嚨隨之一堵, 一時竟說不出話。
她猜到了自己今晚上都乾了些什麼。
一定是猜到了, 否則她怎麼會勸阻還不通人事的妹妹上來找自己,還說那樣的話……
她會怎麼想自己?
一個遊戲花叢, 私下生活裡,男女關係混亂無比的色中餓鬼?
其實他對彆人如何看待自己原本根本不會在意,更是從來沒有刻意去經營什麼潔身自好的名譽。
說實話, 像他這樣位置的男人,身上若是沒有一二緋聞,在社交圈裡反而顯得異類。
在彆人把他和曹十二相提並論之前, 他之所以沒有和女人沾邊,很簡單,因為在他的身邊,沒有哪個女人能讓他放心地去放縱自己的本能欲|望,直到現在, 唐小姐入了他的眼。
唐小姐真的是個相當完美的對象――然而,就在今夜, 他卻發現,她還是無法能令自己全然鬆懈下來去聽憑本能的指引。而現在, 在這一刻,當麵前的這雙明眸這樣看向自己,在賀漢渚的心裡,竟又生出了一種類似於自慚形穢的心虛之感,為自己今夜剛做過的事。
她和他打完了招呼,不知道是在等著他的回應,還是彆的什麼緣故,沒再看他,目光好像飄到了他身側那麵牆上掛著的一副西方油畫上,周圍隨之靜默,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也就變得微妙了。
一種尷尬的微妙。
“我……”
下一秒,兩個人忽然同時開口,撞了起來,接著又各自猝然停了下來。
短暫的四目相對過後,她再次露出笑容,朝他點了點頭:“您先說。”
賀漢渚頓了一頓,視線落在了插在她左胸上的那支深紅色的康乃馨。
“……花不錯……很配你……”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有如此口拙的一天,莫名其妙,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她仿佛一愣,隨他目光低頭,看了眼胸前的花,抬起頭,笑了笑:“謝謝您讚賞。”
他也就跟著笑了笑,若無其事。
“聽說你找我?”他語氣開始輕鬆。
“我妹妹說的――”
蘇雪至嗯了聲,語氣也很輕快。
“是找了一下,不過,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就想著上次的那件事,倘若沒有您出手,恐怕不可能這麼順利進行下去,更不敢想有如今這樣一個結果。所以必須得向您道個謝,以表達我對您的感激和敬重。”
“謝謝您,賀先生!”
蘇雪至鄭重地向他道謝。
“我沒彆的事,抱歉打擾了您,您忙吧,我走了。”
她笑著告辭,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來到近旁酒會現場的門口,沒有進去,和遇到的一個傅家管事說了一聲,自己先走,勞煩他等下代自己向傅明城道個彆,再次感謝他對實驗室的資助,隨即往飯店的大門走去。
門童替她開門,她含笑,點頭致謝。
賀漢渚眼睜睜看著她就這樣走出了飯店的大門,隻覺喉嚨眼裡愈發堵了,仿佛有話,要從嗓子裡湧了上來,實在控製不住,追了出去。
他追出大門,看見她已經走到馬路旁,攔經過的東洋車。
“等一下!”
他喊了一聲,快步下了台階。
她聽見了他的聲音,停下來,轉頭看著他走向自己。
“不早了,我送你回吧――”
話說出口,賀漢渚才驚覺,自己的語氣,竟帶了一點懇求般的意味。
她應該也有所覺察,似乎感到詫異,又不解,戒備地盯了他一眼,下一刻再次微笑:“謝謝您,不過真的不用,我自己回去,也方便的――”
恰一輛東洋車來了,被她叫住,車夫停車,抽下繞在脖子上的白洋巾,彎腰替她撣了撣位子,她坐了上去,車夫拉起車,她被要帶走了――
“等等!”
賀漢渚再次追了上去。
她讓車夫停車,扭頭,看著又一次叫住了自己的他,投來兩道目光。
“您還有事嗎?”
賀漢渚突然頓悟,為什麼自己會感覺到來自於她的疏離。
從下來見到她,她說出第一句話開始,對自己,就一直用“您”這樣的稱呼。
他望著麵前這雙明眸,發現,他剛剛丟下了才掉完眼淚的妹妹,甚至等不及聽她說完話,急匆匆地跑下來找她,然而……
當麵對麵的時候,那一刻真正想讓她知道的話,根本沒法說出口。
“……賬冊的後續,你就不想知道,不問一聲,也不關心我怎樣處置嗎?”
他終於開口,問。
蘇雪至說:“這大概遠遠地超出了我可以知道的範疇。您之前答應的事,做了,我已經很感激,彆的無論您怎麼決定,我想應該都有您的道理,我能理解。”
他沉默了。她也不再說話。
兩個人,一個坐在車裡,一個站在車外。
一陣寒風吹過,卷起街邊角落裡的一堆不知哪裡卷來的枯葉,瑟瑟地響。
幾個夜行趕路的人縮著脖子,低著頭,從側旁匆匆走過。
“落雪了!又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