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至想起來了,確實,好像每次差不多這樣的場合,他都是這麼說的,一時也是忍俊不禁,抬手,捂了捂嘴,笑。
他注視著她,也跟著笑了起來,隨即問她住在哪裡,接下來有什麼安排。兩人再交談了幾句,蘇雪至看見校長和幾個他的朋友叫自己,好像有事,就和傅明城一道走了過去。
賀漢渚一個人,站在會場的一扇偏門角落裡。
他看著她舉手發言,獨自上台,嘴裡蹦出一個又一個他完全陌生的名詞,質疑權威之餘,巧妙地將話題引了過來,拿到了機會。
他看著她協助校長做報告,專心致誌,熟練細致。她不出半點的錯。像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出半點的錯?
他又看著她,發表了那一段連他聽了也想用力鼓掌的感言――儘管他隻是個毫無關係的門外漢。
他一邊想著,感到驕傲,一邊遠遠地凝視著她泛了一層淡淡紅暈的臉頰,心裡覺得,她真的無與倫比,是個誰也比不過的迷人的美人。
然而,他還沒從自己的驕傲中恢複過來,就又看見了傅明城。
他怎麼又來了?
賀漢渚的心裡,瞬間湧出了一陣強烈的憤怒之感。
怪自己,沒給他的那條宋高號製造出足夠多的麻煩!
他遠遠地看著她,和他談笑風聲。
也不知道傅明城說了什麼,她竟還伸手掩了嘴,衝著他笑……
這是在公然撒嬌了?
賀漢渚又妒又恨,忍著直接走過去拿掉她捂嘴的手的衝動,又默默盯了片刻,心裡剛才那因為傅明城的現身而生出的怒火,仿佛一隻被什麼給放了氣的球,慢慢地癟了下去。
算了,不想看了。
讓他們儘管好去吧!
她以男人身份示人。
看她這架勢,恨不得投胎就是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打算做回女人了。
那就坐看好了,姓傅的和她什麼時候會過明麵,結婚。
他敢打賭,三年五載是起步,五年十年不算長。
帶了點幸災樂禍的快感,他在心裡想道。
他最後又看了一眼,看著她和傅明城一起走向校長他們,終於下定決心,轉身退了出去,一個人慢慢地踱在離開大禮堂的路上。
外麵,天已黑透,便如他此刻心情,冷冰冰,感受不到半點的溫度。
中午那頓飯後,到現在,他好像就隻吞了塊桂花糕。
大概是餓吧,他感到人也有氣沒力的,後背的傷口,又開始一陣陣地抽痛,痛得仿佛深入骨髓,痛得他恨不得拿把小刀狠狠地剜它幾下,痛得他簡直都沒法再多走一步了。
他停在了禮堂大門附近的一根柱子旁,等著這陣抽痛之感過去。
身後,走廊裡,醫學院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從裡麵出來,熱烈地議論著今晚的所見所聞,陸陸續續,從他身後經過。
他忍了一會兒,習慣性地掏了支煙,叼在嘴角,點了,一側肩膀靠在柱子上,借以支撐身體,微微仰頭,看著前方的夜色,想著心事,突然,冷不丁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庭芝竟從他斜對麵的禮堂的另外一扇門裡,正走了出來。
賀漢渚的心微微一跳,立刻側了下身,藏了藏自己。
他默默地立在柱子後的一道暗影裡,看著王庭芝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裡,心情變得愈發敗壞,再站片刻,又怕被裡頭的人出來看見,終於打起精神,踱步去了。
第二天,繼續在家養傷的賀漢渚聽打來電話找自己的魯道夫說,醫學大會昨晚雖然結束,但此次參與大會的眾多華醫代表卻意猶未儘,在昨晚的聚餐會上,經過討論後,決定對目前國內分散而淩亂的眾多醫師自發團體進行整合,擬成立一個新的統一的華醫協會,同心協力,製定醫學標準,定期交流,以提高教學和臨床水平。
在場的人都很興奮,一道吃飯的傅明城更是表示,他將讚助協會的成立和以後的各項活動。眾人一致推舉和校長擔任會長,又全體通過,破格吸收蘇雪至加入,成為其中的一員。
魯道夫昨晚也在聚餐會上,接受邀請,成為了特彆會員。
他似乎頗為興奮,說了一大通的話後,聽到對麵話筒裡一聲不響,才想了起來:“哦對了我的孩子,我打電話是想問你,你的傷怎麼樣了?你傷口不淺,三四天,是恢複的關鍵期,一定要按時換藥,彆抽煙,彆喝酒,多多休息,避免感染。要是人哪裡不舒服,記得隨時找我。”
賀漢渚悶悶地應了一聲,說自己一切都好,掛了電話。
他其實不是很想再收到和她有關的任何消息了。但卻無法如願。
隔日,他從報紙上又看到了一個消息。
大總統得知了大會最後一天的跌宕起伏,親自去了與會人員住的那家飯店,宴請諸多華醫代表,還指定見了蘇雪至,和她合影,稱之前就曾聽過她的名字,宗先生全程陪同,另外隨大總統一起的,還有好些教育部的官員。
賀漢渚盯著報紙上的合影照片看了一會兒,便丟掉,不再看了。
又過去一天,在他受傷後的第六天,他沒法再閉門了,隻能打起精神,出門,去參加章益玖兄弟兒子的百日宴。
也不知道章家的那個胖小子看上了他什麼,竟不怕他,要他抱。眾目睽睽,他勉為其難,隻好接過,假意抱了抱,結果小兒朝他吐泡泡,他被糊了一領子的口水。
他心裡是嫌棄萬分,恨不能立刻脫了衣服,怕小兒的口水沾染到自己的脖子,表麵卻隻能露出慈愛的長輩笑容,跟著身旁的人誇讚小兒可愛。
總之,反正是沒有一件事,能令他感到順心。
前去吃酒的人,哪個不曉得他最近惹了風流官司。就這兩天,消息也傳開了,據說,大總統不滿他的荒唐行徑,已改主意,不打算將十二小姐嫁他了,可能要和陸家聯姻。
眾人原本暗暗要看笑話,但見當天的酒席上,章益玖對他依舊親親熱熱,請在上座。
大總統身邊的親信都還對他如此禮遇,推測他或許應該還沒失寵,於是又紛紛過去敬酒。
賀漢渚來者不拒,喝了不知道多少的酒,宴畢,乘車回去,半路叫司機停車,下去對著路一陣嘔吐,回到家,趴到床上,閉目就睡了過去。
他一覺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來,頭痛欲裂,人好似發了燒,懶得起來,摸著床頭櫃的杯子,想喝口水,摸到了一張昨天收到的邀帖。
華醫代表結束了一切活動,今明兩日陸續離京,宗先生設宴歡送。知他一周前連夜追上火車方救下了蘇雪至,對他高看一眼,昨日,遣人特意送來請帖,請他賞臉,今日一道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