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至,我……”
蘇雪至看出他麵帶歉意,大概是為剛才忽略了自己的緣故,忙搖頭:“我沒事。王公子還好吧?”
“應該沒事。”
賀漢渚又看了眼停車場的方向。
遠遠地,一輛汽車開了出來。
王家司機載著王庭芝離去,很快消失在了街道上。
賀漢渚轉回了頭。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才七八歲,比我妹妹大不了多少,也算是我看著他大的。他性子是急衝,但心地還是不錯的。最近應該是心情不好,晚上才又惹了事。”
仿佛怕她誤會,他又向她解釋了一句。
蘇雪至笑了:“我都知道……但是賀司令,現在可以說說我們自己的事嗎?”
賀漢渚頓悟,跟著笑了起來,忙再次道歉,要帶她回去繼續吃飯。
被王庭芝的事這麼一打岔,蘇雪至已經沒了興致,便笑道:“你還吃嗎?不吃的話就算了,我不餓了。”
“我也不餓。”他應道。
兩人望著對方,一起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忽然,同時又沉默了下去。
已是農曆暮春,附近的街道兩旁植了許多洋槐,正當花開,夜晚吹來的風裡,便夾帶了幾縷令人沉醉的幽甜花香。
明天他便走了……
蘇雪至靜靜地等待,等著他向自己提出邀約,半晌,終於聽到他開口了,卻是在自己耳邊低低地說:“要不……我送你回去了?”
蘇雪至抬眼,見他凝視著自己,目光幽微。
她心裡掠過一縷淡淡的失落之感,臉上卻再次露出笑容,點頭:“好,回去了。”
“晚上你住哪?城裡?學校?”他繼續問。
“學校吧!”
既然約會到此結束,還不如直接回校,去研究她的實驗數據。
“你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回吧。”
“你不能自己開車回來!”蘇雪至提醒他。
其實,照他自己的說法,他單手操車也完全沒問題。
但蘇雪至對此堅決反對,認為危險。
賀漢渚便沒堅持,想了下,叫來飯店門童,讓把自己的車開到停車場暫時放著,隨即招手,叫來了一輛路過的東洋車。
“走吧,我送你回校。”
“這樣總可以吧?”
蘇雪至不再反對,跟著他,坐上了東洋車。
王家司機開出去一段路,偷偷看了眼王庭芝,見他靠在後座上,閉目,臉上的青腫痕跡清晰可見,心想等回去了,太太恐怕又要罵得全家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遲疑了下,忍不住問:“公子,要不先去醫院看下?您這樣回去了,我怕太太要擔心。”
王庭芝沒半點的反應。
司機隻好繼續上路,突然,聽到身後一道聲音道:“停車!”
司機停了車。
“下去!”
司機一愣,轉頭:“公子,您是……”
“下去!”
王庭芝又道了一句,隨即人也下了車,站到駕駛位的車門旁。
司機明白了,他是要自己開車去什麼地方了,想勸,抬起眼,卻見他神色陰鷙,知道他的脾氣,也不敢多說,急忙照辦。
王庭芝上車,立刻掉轉車頭,朝著天城飯店的方向疾馳而去。
臉腫著,嘴角也在流血,但王庭芝卻沒有感覺。
他唯一的感覺,便是全身上下,還有心臟的部位,像是有無數的針,在密密麻麻地刺著他。
一種近乎麻木的痛楚之感。
他的十指緊緊地攥著方向盤,整個人,被心裡湧出的那前所未有的海嘯般的強烈感情給吞沒了。
他掉頭回來,想去找自己的四哥,求他帶著自己,奔赴戰場。
寧可死在那裡,死得像個男人的樣子,也不想這樣活著,讓喜歡的人親眼目睹他今天活成了這副屈辱的可憐蟲的模樣。
孫家兒子說得沒錯。
沒了父親的庇護,他王庭芝算是個什麼東西?
他目眥欲裂,雙眼通紅,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開到十字路口,就要拐彎時,突然,注意力被前方經過的一輛東洋車給吸引了。
街邊種著洋槐,暮春時分,冠蓋濃密,車子跑在昏暗的樹影下,和他相距頗遠,所以車上乘客影影綽綽,看不清臉容。
但王庭芝依然一眼就辨了出來,東洋車裡坐著的那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四哥,另一個,是蘇家的兒子……
就在入目的一刹那,王庭芝的心裡湧出了一種微妙的感覺。
他們其實隻是坐在同輛東洋車裡,如此而已。
但,蘇家兒子卻微微地轉著臉,目光落在他身旁那男人的臉上。
他在看四哥。
四哥卻仿佛懷著什麼心事,並未覺察到來自於身旁的他的悄然凝視。
不知怎的,王庭芝突然就想起了年初正月的那樁事。
在京師西郊的那座彆墅裡,他們一起過了年……
他一個恍惚,定睛再看,東洋車已從十字路口跑了過去,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他怎如此看著四哥?
四哥和他……
他們又要去哪裡?
王庭芝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厲害,砰砰砰砰,凶猛地撞擊著他的胸膛。
不過如此片刻的功夫,他抓著方向盤的手心裡,竟已是沁出了一層濕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