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本是皇家的社稷壇, 屬於紫禁城的一部分。這樣的一個園林,對於平民百姓而言, 原本是個禁地。但現在,繼開放變為公園之後,新任的大總統也開了一個先河,為表大總統府的公開和親民,今天選擇在這個地方做他的公開就職演講活動。
自然了,雖號稱公開,也不可能不加篩選地讓所有人都自由進出。那樣的話, 這裡恐怕變成菜市場, 當場就要被擠塌了。所以今日有幸能夠進入公園近距離參加儀式聽取大總統演講的,除了官員和嘉賓之外, 剩下的與會者,也都是特定的人群,譬如, 京師裡的諸多中高級學校裡的學生、公務人員以及有在冊登記的正當商人等等。
但即便這樣,當天的公園附近還是人山人海。全城沒事的老百姓幾乎都跑來看熱鬨了。京師警察廳為了維持秩序保證安全,如臨大敵, 出動了幾千人馬,在各處設崗巡邏,防範未然。新成立的京畿衛戍司令部則派出便衣,負責重點區域和人員的安全。
方大總統在做完他的講演之後,大約是受到了現場熱烈情緒的感染, 沒有按照原計劃立刻返回,而是留了下來, 和民眾繼續進行互動活動。現場發出的鼓掌和歡呼聲傳了出去,外麵陸續竟有不下數十人妄想借著各種偏門偷溜進去, 當然,無一例外全部被警察當場逮捕。帶走的時候,那些人不停掙紮,哭嚎求饒,說自己隻是想進去看一眼熱鬨,不是歹人。不但如此,又不斷地有人跑去找公園大門口的執勤警察報案求助,或說身上錢財被小偷順走了,或說小孩走丟了,還有蠢閒之人,為了擠占位置,相互口角,乃至叉脖子、打架。總之,裡頭熱鬨,外麵也跟著鬨騰。中央公園的附近,簡直像是開了一場特大的廟會。
這個時候,賀漢渚人就在公園的活動中心裡。
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大總統被熱情的學生和群眾包圍著,他不停地和人握手。記者跟在一旁,也不停地拍照。歡聲笑語,人聲鼎沸。那些隨同大總統來此的官員們本是預備要走了,見狀,麵麵相覷,隻好繼續等待。
賀漢渚看著周遭的一切,神色淡漠,仿佛置身事外。
新上任的京師警察廳總監吳大用過來了,將他請到一邊,擦了擦因為緊張和忙碌而憋出的滿頭大汗,低聲道:“賀司令,能不能勞煩你,請大總統儘快結束這邊的公開活動?我人微言輕,也輪不到我開口,但人實在是太多了!萬一出個什麼意外,我怎麼向王總長交待?再說了,本來也沒這樣的活動安排。照計劃,大總統現在應該回去了!”
王總長本人沒來參加中央公園裡的這場公開活動。
賀漢渚便叫手下把大總統府負責今天現場事務的總理官叫來。總理官聽完吳大用的請求,看了眼賀漢渚,連聲答應,接著奮力擠進人群,附耳到大總統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大總統遠遠地望了一眼賀漢渚,收回目光,和對麵的民眾揮了揮手。總理官便高聲宣布活動結束。現場一片惋惜之聲。伴著熱烈的歡送掌聲,大總統在一眾護衛人員的簇擁之下,離開公園回往大總統府。
丁春山也在現場,自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方大總統甫上任,向王孝坤發起的一個小小的叫板而已。
不過,這種大總統和王總長之間的微妙關係,和自己毫無相乾。
他現在更關心另外一件事。
他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二點半了。
這邊上午的公開活動結束後,下午和晚上的總統府慶典,才是今天的重點內容。
慶典開始的時間,定在下午三點。
照本來的安排,大總統將會在中午十二點前結束活動,然後,他的上司也會脫離大隊,離開這裡。
他要親自去西郊,接小蘇進城。
現在已經超時了。丁春山起初以為這是起因於大總統的延遲。但現在,大總統人都走了,上司卻依然隻字不提,好似忘了這件事。
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大約可以描述丁春山現在的心情了。
雖然去接小蘇這種事吧,確實不算重要,隻能說是一件瑣事,但是……
萬一上司是因為太忙,一時給忘了,自己又是知道的,若不提醒下,等他過後想起來,難保不會怪到自己的頭上……
鑒於之前的幾次經驗,丁春山現在真的有點陰影。反正隻要牽涉到小蘇,彆管是大事還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丁春山就上去說:“司令,不是說要去接小蘇嗎?要是你沒時間,我可以替你去。 ”
“那邊路有點遠,再不出發,我怕要來不及了――”
他又貼心地提醒了一句。說完,見上司扭頭,仿佛在眺望西郊那個在這裡根本就看不到的地方。
“不用了。庭芝已經去了。”
片刻後,他悶聲說了一句,掉頭走了。
原來如此。想必是王公子熱心在幫上司的忙。
丁春山放了心,便跟著離去。
蘇雪至和王庭芝抵達了大總統府。
快三點鐘了,這個時間,在這座宏偉堂皇的府邸裡,已經差不多集齊京師最有地位和權勢的所有人了。
昨天那個來給她送請帖的胡秘書親自替兩人帶路。一路進去,遇見的所有人,幾乎毫無例外,不管平日有無交情,人人都和王庭芝熱情招呼,奉承之意,表露無疑。
胡秘書將二人帶入即將舉行授勳儀式的東廳禮堂。裡麵現在已是人頭濟濟,全是衣冠楚楚的男人,有穿軍裝的,有穿西服的,也有身著長袍馬褂的。但不見女賓。已經到來的女賓,現在都聚在西廳的清晏堂,等這邊的的活動結束,那邊的招待會才會開始。
胡秘書將兩人引到了前麵的座位旁,笑道:“二位小爺,你們的位置!”
王庭芝在周圍投來的目光的注視下,漫不經心地坐了下去。
蘇雪至停住了。
禮堂這前幾排的位置,椅上皆用紅色銘牌標注了就座人的身份。後麵的位置則沒有這樣的限定,嘉賓可隨意就座。
這個位置太靠前了,且居於中心。隔著不遠的前頭就是大總統、王孝坤等人的位置,她還看見了賀漢渚的銘牌。
這個地方,王庭芝或許可坐,她卻不適合。
“你費心了。我到後頭坐,也是一樣。”
蘇雪至朝胡秘書道了聲謝,轉身離去。
王庭芝扭頭,看著她走掉的背影,跟著便站了起來。
“那我也坐後頭去。”
在眾人的注目之下,他神色自若地跟著蘇雪至來到後頭,撿了個空位,坐了進去。
三點鐘,在這個禮堂之中,順利地進行了一場盛大而隆重的特彆活動。大總統為在不久前結束的那場南北戰事裡立下了功勳的人員授勳。王孝坤也親自來到現場,全程觀禮。總共有十幾人獲得了各種不等的殊榮,其中最引人關注的,自然就是賀漢渚了。
他的戰功無須多說,今天獲得這樣的國家榮譽,是眾望所歸。他也是今天壓軸接受嘉獎的功臣。方崇恩替他授勳後,王孝坤笑容滿麵,在台下一邊點頭,一邊起立。在他的帶動下,最後全場起立,掌聲雷動。
儀式結束,大總統府的總理官宣布招待會開始,請諸多貴賓移步西廳的清晏堂。
王孝坤一向不參加這種非正式的招待活動,人儘皆知。他鼓完掌,和方崇恩說笑了兩句,祝賀他的就職,隨即辭彆。
方崇恩送他,走了幾步,笑道:“今天的有功之臣,其實還少一位。庭芝在劉家口一戰中立下的功勞有目共睹。煙橋為人公私分明,人儘皆知。庭芝在戰中是煙橋的部下,他都不止一次地替庭芝上報申功,總長你卻再三推拒,致令庭芝最後竟無寸功在身。老實說,總長你對庭芝要求太高了,於他而言,未免不公。”
跟從在旁的眾人附和,有稱讚王公子的,也有替他抱不平的。王孝坤便笑著擺手。說話間,早有人將王庭芝叫到了跟前。王孝坤教訓兒子:“是不是你跑到你四哥還有大總統跟前叫屈的?就這麼點微末之功,有什麼資格邀功?”
王庭芝垂手肅立,恭聲道:“父親教訓的是。往後再不敢了。”
方崇恩道:“總長你冤屈庭芝了!他昨日來見我,半句沒提這個。他是關心好友,就是煙橋的那位表外甥小蘇,希望他今天也能來。”
他邊說,邊望向賀漢渚:“本來小蘇就是我總統府的座上賓,何況庭芝又找了我。說起來,這個小蘇和我也是淵源不淺。去年他救了我的一位族甥,我那個嬸母,今天就是為了見他特意來的,現在人就在隔壁清晏堂裡等著,說要親口向他道謝。 ”
王孝坤仿佛微微動容,也轉向身後一直沒說話的賀漢渚:“煙橋,小蘇人呢?”
賀漢渚早就看見她和王庭芝坐在一塊兒,王庭芝又跟著她退了場,剛才王庭芝被人叫住,她就先出去了。
他正要開口,王庭芝說:“她來了。兒子剛才就是和她坐一處的。”
早又有人追了出去叫住蘇雪至,說大總統和王總長要見她。
蘇雪至隻好走了回來,立在眾人麵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王孝坤當眾誇了她一番,說她妙手仁心,最後轉向王庭芝:“近朱者赤,要想真正成器,像小蘇這樣的青年才俊,庭芝你要多多交往。”
王庭芝笑著走到了蘇雪至的身旁:“兒子謹記在心,請父親放心。”
王孝坤微微點頭,又對賀漢渚笑道:“你外甥極好,他還不止一次救了庭芝,這也算是緣分吧。庭芝往後若能和他成為好友,我就放心了。”
賀漢渚看了眼對麵並肩而立的兩個人,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