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對你也是寄予厚望。他最後手書四字,個中深意,明城你回去,可以慢慢體會――”
傅明城出神,這時,遠處有人騎了輛自行車,匆匆忙忙地沿著村道拚命地朝著這邊蹬了過來,正是清和醫院主管行政的副院長,雇的一個中國人,看見木村站在門口燈籠下的身影,喊道:“院長,不好了,醫院出事了――”
木村皺了皺眉,那人這才留意到了一旁的傅明城,急忙閉口,騎到近前,丟下車不停地擦汗。
“出什麼事了?”木村問。
對方忙上前,說晚上警察局突然來了人,闖入醫院,聲稱又有人告發清和醫院打著治病救人的幌子,行盜屍挖心、吞吃孩童等罪惡之事,且聲稱,證據確鑿。苦主也來了,在醫院門口哭訴,至少有幾百人包圍住了醫院,警察則封了前後門,把當班的醫生護士都給趕了出來,說是要搜查證據。
清和醫院當初選址的時候,出於親民的考慮,特意建在老城一帶,所以,從行政管理來說,歸屬天城警局。
木村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包圍醫院的都是什麼人?附近的普通百姓?”
“那些人看著都是百姓,但其中幾個帶頭鬨事的卻是四方會的小混混!之前聖瑪麗醫院就雇他們發放廣告單子,一天到晚在我們醫院門口拉人去那邊看病!今晚的事,應該就是聖瑪麗醫院買通小混混們故意找事,又惡意散播謠言,破壞我們醫院的正常經營! ”
天城今年新開了一家法國人的醫院,和帶有國立性質麵向平民的軍醫學校附屬醫院不一樣,法國醫院與清和醫院類似,主要是做中上階層市民的生意,看病住院動輒就要花費幾十元錢的那種,雙方難免就有競爭。雖然清和醫院一再忍讓,但剛來的法國醫院卻將開了多年的清和醫院視為對手,之前就打過對手戲。
木村沉吟。傅明城便問是否需要自己出麵去找市長。木村想了下,搖頭:“還是由我去找領事館,讓領事館出麵解決,這樣更方便些,以絕後患! ”
清和醫院是他重要的活動地點,這樣隔三差五被人搞事包圍,木村便是涵養再好,現在臉色也是掛不住了。
傅明城也就不再插手,告辭。木村有事,也不再留他,吩咐了副院長幾句,隨即分頭,自己去找領事,那個副院長則先趕回醫院。
雖然已快半夜,但在清和醫院大門的附近,此刻人卻還是擠得水泄不通。醫院門口被警察守住,不許人出入,當班的醫生護士站在外頭,幾個穿著花花綠綠褂子一看就是小混混模樣的人則跳著腳,領著身後的人怒罵,指責醫院喪儘天良,地上躺了個撒潑的女人,長一聲短一聲地哭嚎:“哎呦我的親男人哎,可憐你死了都不得安生,要被他們開膛剖腹挖心掏肺……”剩下那些半夜還不睡覺在看熱鬨的百姓則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不會吧,又來了!上次都這樣說,最後不是澄清了嗎!木村院長是個大好人!活菩薩轉世!上次就幫我老娘看好了病!”
“知人知麵不知心!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多了去了!”
“就是就是!聽說清和醫院拉死人去開膛剖腹。日本人還喜歡拿芥末蘸著小孩的心吃!”
……
副院長奮力推開人,擠了進去,叫守在門口的警察傳話,過了半晌,裡頭終於出來了一個人,正是今晚領人來搜醫院的侯長清――警察局長孫孟先的那位幕僚兼副手,他親自來的。
副院長將侯長清請到醫院門內的一個角落,解釋說,清和醫院確實會解剖屍體,但那是正常的流程。醫院的病床分三等,會有幾個最低等的號留給那些沒有錢看病的人,免費救治,但在入住前,先會和家屬簽訂合同,約定,如果不治而亡,自願將遺體捐給醫院用作科學研究。
“長官,不止我們醫院這樣,就是京師的醫院,也有這樣的做法,不信,你們完全可以去求證!門外那個女人純粹是受人挑唆跑來訛詐!我們有她之前摁過手印的合同!至於什麼拿芥末蘸著挖心吃,那更是無稽之談,是有心人在惡意抹黑我們醫院!”
侯長清的臉色好了些:“不早說?有這種操作,為什麼不去備案?看看,現在造成了多壞的影響!我們也是沒辦法,照章辦事。”
木村是讓副院長回來,先儘快恢複秩序的。他心裡罵著這些人,敲骨吸髓,吃人不吐骨頭,手裡卻塞了一筒銀元過去,笑道:“既然誤會澄清,兄弟們也辛苦,勞煩您撤隊,帶大家夥吃個宵夜,我們醫院也好儘快恢複秩序。裡頭的住院病人受不得驚嚇。”
侯長清掂了掂錢,收了,這才叫了手下過來,吩咐收隊,臨走前,讓儘快去備案,免得再有這樣的誤會,說完帶著人走了。
他們走了,四方會的小混混自然也溜了,看熱鬨的人,便也跟著陸陸續續地散去。鬨騰了半個晚上的清和醫院終於又恢複了平靜。
副院長帶著醫生和護士進去。
住院區的病人倒是沒受什麼打擾,但辦公室卻遭了大殃,如蝗蟲過境,狼藉一片,不但翻箱倒櫃,鎖都被撬開了,滿地全是亂丟的各種散亂文件,最後經過查點,竟還丟了些財物,連他辦公桌上的一隻黃銅鎮紙都不見了。
副院長一邊指揮人收拾,一邊歎氣,實在是不懂,木村當年選址,為何不選新界,竟要建在老城之中。
隻能說他醫者仁心,境界非一般人能企及了。
傅明城這一夜回去後,失眠到了天亮。第二天,他得知消息,昨夜清和醫院那邊果然是法國醫院雇了人去鬨出來的事。日本領事找法國領事,一開始,法國佬拒不承認,兩邊差點翻臉,後來醫院頂不住了,自己鬆口,承認確實和他們有關,但解釋說,他們也沒想到事情會鬨得這麼大。周市長就去問警察局長。孫孟先叫屈,稱自己兩邊都不想得罪,不過是派人過去逛了下,走走場而已,當夜就收了兵。一通和稀泥後,那家法國醫院承諾以後不再針對清和醫院競爭,四方會說要清除下頭的害群之馬,這事也就如同一個小插曲,很快不了了之,過去了。
他心事重重,自然也不會關注這種醫院之間的不正當競爭。傍晚他獨坐在傅氏大樓的辦公室裡,神思恍惚之際,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接起電話,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電話是蘇雪至打來的,告訴他說,她的西場實驗室現在遇到了個新的問題,需要和他商量後續。他方便的話,希望能儘快見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