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風沉默了片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王庭芝的身邊,低聲道:“其實舅舅正也想著哪天有空,找你聊兩句的。庭芝,舅舅知道你和賀漢渚好,你將他視為兄長,但現在開始,你要防著他些,保持距離,不要再像以前那樣,什麼都聽他信他……“
“為什麼?到底怎麼了!”
“賀漢渚以前大仇未報,知道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彆說和陸宏達鬥,怕是連命能不能保住都難講,所以投靠我們王家,替你爹做事,和你交好。現在陸宏達死了,他報完了仇,野心起來了,和西北軍暗通款曲。這是乾什麼?拉大旗,立山頭!日後準備逼老曹一樣逼走你爹――”
“不可能!”王庭芝麵露怒色,“我認識他有十幾年了!他不是這樣的人!”
佟國風哼了聲,“既然你說了,舅舅也不瞞你。不錯,賀漢渚是趁著這回軍校的事,跑了!他要是心底坦蕩,他跑什麼?你爹是不講道理的人?當年他和蘭雪落難,是你爹不顧被牽連的危險,將他們接了過來,栽培他十幾年,對他對比你這個親兒子還要好,對他寄予厚望。現在他有什麼要求,不能攤開和你爹講?你爹難道真會為難他?他是怎麼做的?跑了!我就不說忘恩負義和背叛,這不是心裡有鬼,是什麼!還有,你把他視為兄長,但你以為你真了解他?他這個人,有幾分本事,自然也就野心勃勃,心機深沉。你信任他,但他會把什麼都告訴你?”
王庭芝漸漸沉默了下去。
佟國風見侄兒雙目凝定,神情發滯,仿佛有些走神,拍了拍他的胳膊:“庭芝,你閱曆不多,容易感情用事,被人的表象欺瞞。賀漢渚他真的很危險。你聽舅舅的,以後對他,要多留個心眼……”
王庭芝驀然回過神來,微微咬緊牙根。
“怎麼做,我清楚。”他轉身,走了過去。
十來天後,入夜,一行四五人,登上了漢口的江岸。
是夜,在這裡休息過後,明早,一行人將改道,取捷徑往西北。
這便是賀漢渚一行人。
這裡早遠離京師。天高皇帝遠,中樞的直接影響力幾乎可以不計了。他們要考慮的,是如何儘快抵達此行的目的地,太平廳。
落腳下來後,豹子請賀漢渚去休息,自己帶著幾個手下,輪值守夜。
賀漢渚和衣,臥在一張床上。
深夜,他人雖感到有些疲倦,但卻久久無法入眠。倒不是因為房間破舊,床板硌硬。條件比這更惡劣的地方,他也睡過。輾轉良久,至淩晨三點多,他知是睡不著了,索性起身,走了出來,讓守著下夜的豹子去休息。豹子正在抽煙提神,推辭。賀漢渚微笑道:“去吧。我累了,自己會休息。”
豹子不再推辭,抓緊這天亮前的最後一點時間,進去補覺。
他們這夜落腳的地方是間旅館,距江岸不遠,投宿者多是些東西南北往來的行商苦旅。白天舟車勞頓,這個時間,人皆夢酣,耳畔萬籟俱寂。
賀漢渚在窗邊坐了下去,手摸到了豹子留下的一個香煙殼,便隨手拿了支煙,劃了根火柴,點了,吸了一口。
這是豹子慣抽的一種用土煙葉切碎後卷的烈煙。賀漢渚久不抽煙了,被嗆了一下。
他低頭,悶悶地咳了兩聲,極力壓下後,便掐了煙,背靠著輕微咯吱作響的板壁,舉目,看了眼頭頂的夜空。
夜色深沉如海,仿佛永遠見不到儘頭。在這片無邊的黑暗裡,星子卻如棋布,閃爍著點點的光輝。
他凝視片刻,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身上長衫的懷,在懷裡,指尖觸到了一封貼身收著信。她讓豹子轉給他的信。
那信很短,三句話而已,字跡也很潦草,顯然是匆忙間寫下的。
賀漢渚卻不知看了多少遍了。
“我親愛的,去做你該做的事。”
“真正地擁有和王孝坤之流對抗乃至打倒的實力,這就是你對我的最大的保護。”
“還有,我想讓你看我穿裙的模樣。待你回時,下次見麵,但願不致讓你失望。”
賀漢渚微微仰頭,慢慢地閉上眼睛,仿佛睡了過去。
天漸漸亮了。
旅人再次風塵仆仆地踏上了前路。彼時,身後恰晨光熹微,曉星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