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至壓下心裡混亂的感覺,為自己今早的遲遲不起而致歉,說耽誤了他們,本可以早點叫醒自己出發的。
姚老二笑道:“沒事,是司令不讓叫你的。昨晚那種事,碰上了,也是倒黴,但也可見,你和我們司令都是命大之人,將來必有後福。”
蘇雪至向他道了聲謝,姚老二忙擺手,說不敢當。
蘇雪至不再說話,看著開在前麵的那輛車,想了一會兒,籲了口氣。
算了,不想了,想得腦瓜子發疼,浪費精力。
昨晚應該就是自己敏感過度。
像自己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賀漢渚花叢老手了,怎麼可能會有興趣。
昨夜已過去,什麼都沒發生。反正,吸取教訓,往後提點自己,無論何時何地,多加注意言行,勿隨意越線。
就這樣,最好不過。
她在心裡想道。
這趟北上剩下的路程裡,沒再發生什麼意外了。
午後兩點多,汽車開到京師,經過漸漸熱鬨起來的南郊,從正陽南門下經過,走了幾條兩邊全是商鋪的通衢大道,最後抵達京師飯店。
這是京師裡最著名的飯店之一,諸多名人抵京後的首選下榻所在。
路上,賀漢渚乘的那輛車一直開在前,入京師後,道上車水馬龍,很快淹沒不見。
姚老二在飯店門口停車,蘇雪至下來,果然,沒再看到人,那輛車也不在,應該是被他開走了,隻看到另個替他開車的手下等在飯店門口,告訴她,已替她開好房,等下會有人給她送來需要的衣物,讓她在房間裡等。最後說,賀司令讓自己轉話,他有事,所以先走,他住城西丁家花園,讓她有事隨時可以去找,說完行了個禮,命跟出來的飯店侍者將人接進去,便和姚老二走了。
“蘇先生您請進,隨我來。”穿著製服的飯店侍者恭敬相迎。
蘇雪至到了開好的房間裡,等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侍者送來一口嶄新的旅行箱,另兩套剛熨過的西服。箱子裡裝著從頭到腳的另外一些衣物,還有二十封用簇新牛皮紙包的銀元,十個一筒,共兩百元。
蘇雪至看著東西,心裡很不是滋味,無精打采的。
不想接受來自於他的這種東西了,但現在情況特殊,也隻能這樣。
醫學大會的會場在京師醫科大學,位於城東。她本來與校長約好,今早在城東那邊他住的一間飯店裡碰頭。
昨晚半路的火車事件,以現在的新聞傳播速度,最快應該也是今日晚報才能見報,早上沒等到自己,他想必先走了,現在在開會。
今天大半天已經過去,自己也沒必要再過去,詳情等晚上見了麵再說。
現在最要緊的,是抓緊時間,把後天需要的資料再準備一下,能準備多少是多少。
蘇雪至到浴室裡衝了個澡,極力打起精神,不再去想彆的,坐到桌前,開始專心做事。
賀漢渚獨自開車,到了位於城西的那處寓所。
這一帶有很多從前的大大小小的王府貝勒和貝子府,現在幾乎全都成了眾多政要名流的宅邸和後院。王家也住這裡。
但賀漢渚不喜深宅大院,以前住西郊的一個地方,後來為了出入方便,才在附近置了套洋房,當城裡的寓所。
他不在的時候,這裡的房子是由從前賀家還剩的一對遠親管事夫婦老魯和賀媽看守。夫婦知兄妹這兩天要來,早早地將房子整理收拾妥當,就等他們抵達,卻沒想到出了意外,人沒等到,今天一早起,客廳裡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老魯夫婦擔憂不已,正焦急著,終於等到他開車抵達,鬆了口氣。
老魯打開大門,將他迎了進來,說已經知道了昨晚火車上的事,幸好他沒事,又告訴他,一早起,這裡電話就沒停過,王孝坤、章益玖、大總統府秘書等人,都打來了電話,詢問他的下落。
“他們說你要是到了,叫你立刻回個消息――”
賀老媽子聞聲,也趕了出來:“孫少爺,你可來了,你沒事就好!我和老魯擔心了你一天,你餓不餓,先吃點東西……”
賀漢渚停在樓梯上,轉頭,對老魯夫婦笑道:“我想先休息一下。無論誰找,說我不在。”
他上了樓,進到房間裡,一把拉上了遮光的窗簾。
光線被擋在了外麵,周圍立刻變得昏暗一片。
賀漢渚走到床前,在床邊坐了片刻,伸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了支煙,點了,抽了幾口,忽然嗆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壓下咳後,胡亂滅了才抽幾口的煙,一臂支著自己剛因咳嗽牽到傷口而變得隱隱脹痛的後背,慢慢地躺了下去。
他感到疲倦。
昨夜一夜無眠,此刻躺下之後,疲倦仿佛潮水一般,緩緩地朝他湧了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漢渚仿佛看見了自己,行在一片混沌當中,心裡空蕩蕩的,似乎在找什麼人,漸漸地,雲霧漸散,前方有道倩影,正曼步而行,他頓感心跳加快,仿佛那道影子,就是他在找的人。
他看見自己追了上去,然而,她卻若即若離,他始終無法夠到。
腳下雲霧再次迷離,他遲疑了,開始停下步伐,那道倩影卻亦停了步履,等他,轉頭回眸一笑。
刹那,雲消霧散,山輝川媚,心神蕩漾間,他聽見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在做夢,要儘快出來。
但他卻始終走不出來,反而繼續做著夢。在這個夢的又一個深夢裡,他仿佛再次回到了昨晚的旅途,在那個昏暗而簡陋的路邊旅館房間裡,他情不自禁地逗弄著一個女孩兒,把人惹怒了,丟下他走了,他心癢難耐,又追上去,將她堵在了門牆和自己的身體之間,不放。
和她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她如在懷中,皮膚柔軟,呼吸溫熱。
定是黑暗的慫恿,他竟情急欲盛,熱血沸騰,身體清清楚楚地感覺,他在渴望,不止想要一親芳澤,和她同床共枕的滋味,想必更是美妙……
一輛汽車開到了大門口,停了下來,發出的短促的喇叭聲,將賀漢渚從夢境中驚醒了。
他彈坐而起,心跳得如要蹦出喉嚨,睜目四顧,方醒悟,這是身在何處。
房間裡的光線愈發暗沉,天應該已經黑了。
他在床上繼續坐了片刻,一動不動,突然猛地一個翻身,下床,快步走進浴室,伸手擰開盥洗台前的一個黃銅龍頭,放出水,俯身,把頭湊了過去,用水嘩嘩地衝,片刻後,直起身體。
心還在勃勃地急促跳動。
他在黑暗裡繼續站立了片刻,抬手,指尖慢慢地摸到了電燈的開關,打開燈,隨即一把扯過毛巾,擦乾自己的頭和臉,轉身出了浴室,開始穿衣,下樓,去見他避不開的需要見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