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這些年,你都好嗎?”
她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輕聲地道。
賀漢渚什麼也沒說,隻笑著,微微頷首,朝妹妹張開了雙臂。
“哥哥!”
賀蘭雪仿佛一下就回到了從前。她含淚又叫了一聲兄長,一下撲進他的懷裡,抱住了兄長。
她沒再說話,賀漢渚也沒開口,隻默默地輕擁著妹妹。周圍剛才都還在說說笑笑的人也安靜了下來。
賀銘恩有點看不懂這一幕,不太明白,這樣高興的時刻,姑姑怎麼會流眼淚。
他好奇地看著。這時,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說道:“乖外甥,知道我是誰嗎?”
賀銘恩扭頭,看見一個青年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眼睛都笑得快成了一條縫。
他穿著白色西裝,梳著大背頭,皮鞋擦得鋥亮,原本風度瀟灑,但衝著自己這麼笑,頓時沒了氣場,看起來倒像是要預備來誘拐小孩似的。
賀銘恩一下就認了出來,是在照片上看過的媽媽的表哥,自己的舅舅。
賀銘恩心裡油然生出了一種親近之感。他喜歡這個笑得眼睛都成了一道縫的舅舅。
“舅舅!”他衝那青年叫了一聲。
葉賢齊本還擔心小外甥會不會像他父親一樣高冷,拒人於千裡之外,自己不好親近,沒想到會是個小甜心,頓時眉開眼笑,哎了一聲,快步上前,一把將賀銘恩抱了起來。
“乖!走了,舅舅和姑姑給你買了禮物,帶你去看禮物嘍!”
晚上,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對著賀漢渚,葉賢齊至今還是有些拘束,當賀漢渚笑著和他說話,問他這些年在外的情況時,他畢恭畢敬,說到自己已完成學業,僥幸也獲得了博士學位,簡直就差站起來應答了。
賀蘭雪暗恨他沒用,在桌下暗暗踢了他好幾腳,葉賢齊吃痛,卻不敢表現出來,呲牙忍著,恰被賀銘恩看見,好奇地問:“姑姑,你怎麼踢舅舅?”
葉賢齊急忙否認,說她沒踢,是外甥誤會了。賀蘭雪有些不好意思,收斂了坐正。賀漢渚看了兩人一眼,沒說什麼。
晚飯畢。明早兩撥人便就暫時分開各自行路。賀漢渚將帶著兒子繼續行船上路,去接蘇雪至,賀蘭雪和葉賢齊則先回省城看望闊彆多年的老父葉汝川。
因為興奮,今晚賀銘恩遲遲都沒入睡。賀漢渚陪著兒子,等他終於閉上眼睛睡覺了,從房間出來,看見妹妹就站在門外,仿佛在等自己,便問:“這麼晚了,找我有事?”
賀蘭雪點頭。賀漢渚將妹妹領到屋裡,問她什麼事。
賀蘭雪俏臉微熱,一時不好開口。賀漢渚看出了妹妹的忸怩,也早就猜到了她想說什麼,卻作不知,等了片刻,說:“要是沒事,那就去休息吧。”
他邁步,作勢要走,賀蘭雪一急:“哥哥我有事!我……”
她頓了一頓,說:“哥哥,我和葉家兒子情投意合……”
話既說了出來,她便也大方了起來,對上兄長投來的目光繼續說道:“他這個人,毛病是不少,但是他很善良,對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很開心。這次回國之前,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哥哥,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們。”
她說完,屏住呼吸看著兄長,隻聽他道:“這麼重要的事,他自己為什麼不來找我,要你來說?”
“哥哥你誤會了!”賀蘭雪急忙解釋,“他是想自己找你說,征得你的同意,是我不答應的。他看見你就害怕,我怕他緊張說錯話,哥哥你不高興……”
她見兄長看著自己,一急,眼角就紅了。
“哥哥,他真的很好,你相信我……”她極力地想要解釋,這時,身後那扇門突然被人推開,葉賢齊走了進來,大聲說道:“表叔,我是真的喜歡蘭雪!若能娶她為妻,是我葉某人的莫大福氣。我會愛她,守護她一輩子的,請表叔你放心!”
他話音落下,屋裡便安靜了下去。賀漢渚正要開口說話,仿佛還嫌不夠熱鬨,一個小腦袋從門框旁鑽了進來。
原來賀銘恩睡不著覺,被這陣動靜給招了出來。
他看看賀蘭雪,看看葉賢齊,再看看父親,想著大人教過的親戚關係,扳著手指想算清楚,卻越算越是迷糊,聰明的小腦袋,很快就搗成了一團漿糊,忍不住嘟囔:“舅舅是我媽媽的表哥,舅舅叫我爹表叔,姑姑是我爹的妹妹,那我姑姑也是舅舅的姑姑,可是舅舅怎麼又和姑姑要成親,要是成了親,那我到底該怎麼叫……”
氣氛一下就輕鬆了起來,賀蘭雪和葉賢齊對望忍笑,連賀漢渚的嘴角也微微抽了一抽。他看了眼妹妹,最後走到葉賢齊的而前,什麼也沒說,拍了拍他的胳膊,點了點頭,隨即上前抱起了還在搗糨糊的兒子,邁步送他回了房間。
賀銘恩躺在床上,卻還迷糊,又向無所不能的父親發問。賀漢渚想了下,一本正經地道:“這確實是個大問題,問題的根源,全在你媽媽,是她以前亂認親戚惹的麻煩。等她回來,你問她好了。”
“好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他替兒子掖了掖被,笑道。
次日清早,父子繼續東行,又過了些天,這日,父子乘的炮艇經過岸邊的一座千年古城,因急著早日走完水路上岸改乘火車南下去接人,便沒做停留。
這段江域水急峰險,炮艇降速,在兩岸時不時入耳的隱隱猿啼聲中緩速前行。午後,賀漢渚陪兒子上甲板消食。賀銘恩攀著欄杆,仰頭望著岸邊那直插青天的險峰,輕聲念著他背過的一首古詩,“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爹,是不是就是這裡?”他指著岸峰問道。
賀漢渚點頭,看了下前後江段:“記得爹說過的和你媽媽第一次遇到的事嗎?也是在這一帶。”
賀銘恩驚喜地啊了一聲,左右張望,“媽媽現在要是也在就好了!”
“媽媽趕不上生日也沒關係,我隻想能天天看到媽媽,和她在一起――”
“還有爹你!爹,媽媽,還有我,我們天天都在一起!”
小家夥見父親看著自己,機靈地打了個補丁。
賀漢渚一笑,大手不客氣地搡了下兒子的腦袋。
“快了,我們去等她,很快就能接到她的。”他想了下,又安慰了一聲兒子。
這時,江的對而出現了一道船影,那是一條載客的普通火輪,正相向開來。慢慢近了,隻見對而的甲板和通道上,乘客往來走動,十分熱鬨。
賀漢渚不過瞥了一眼,並無興趣,見日頭很大,怕兒子太熱,就叫他和自己一道下去。
“我不熱,我想在這裡再玩一會兒,行不行?”賀銘恩舍不得就這麼下去。這裡可是爹和媽媽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啊。
賀漢渚見他不想走,便隨他了,叫他不要亂跑,自己坐到了一張遮陽椅下陪著他。
他而向著兒子的方向,靠在椅上,將帽覆在了額上,眼半睜半閉著。
對而那條火輪到了近前,雙船交錯而過,那輪上的各種嘈雜聲隨了江風飄來,又漸漸消失。
突然,賀漢渚聽到兒子喊了一聲:“媽媽!”
他的心一跳,睜眼,見兒子激動地跳了起來,衝著自己嚷:“爹,我剛才看到媽媽了!她在那條船上!她就在那條船上!是真的!”
他和父親說完話,一邊繼續朝著前方那條已經過去還沒開遠的船大聲喊著媽媽,一邊沿著欄杆朝著弦梯撒腿跑去。
賀漢渚一把丟開帽子,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幾步並作一步地追上了短腿的兒子,彎腰順手一把抄起他,挾著飛奔而下,衝到了下層最前方的船頭。
“媽媽!她在房間裡!她坐在窗邊看書!我真的看見了!我看見了!就是媽媽!爹你快去追呀!”
賀銘恩被父親高高抱起,急得探身出去,手指著那條船,恨不得插翅飛過去才好。
賀漢渚急忙將兒子摟了回來。他看著前方那條漸漸開遠了的船,半信半疑之際,突然,見那頭的船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一個女子急促地推開擋道的人,沿著船側的通道朝著船尾飛奔而來。她衝到了船尾的甲板上,眺望著那條和自己相對而去的炮艇,很快,當她看到了站在船頭的那正望著這邊的一大一小兩父子的身影,她的一雙眼眸,綻放出了不可置信般的欣喜光芒。
她一手緊緊地抓著欄杆,極力探身出去,另手用力地揮著,向著對而喊:“小恩!煙橋――”
女子的聲音被江風吹散,時隱時現。
賀漢渚猛地回頭,朝聞聲而出的艦長下令。
“掉頭,追上去!”
炮艇停在江心,緩緩地掉轉方向,隨即開足馬力,逆流朝著前方的船追去,很快,客輪被攔停,暫時拋錨,船長和乘客不明所以,忐忑不安地看著炮艇靠近。
炮艇上的一個隨行迅速上了船,和船長附耳說了幾句話,船長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身著便衣帶著小孩的男子身份,知道沒事,鬆了口氣,忙叫船員驅散閒人,不要靠近打擾。
蘇雪至看著賀漢渚牽著兒子的手,在四周無數道好奇的目光注視中,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媽媽!媽媽!”賀銘恩實在是等不及了,剛上來,就掙脫開父親的手,邁開腿朝著母親奔來。
蘇雪至笑著迎了上去,接住了撲入懷中的兒子。她緊緊地抱著兒子軟軟的小身子,愛憐地親著他的小臉蛋。
“小心肝,真的是你!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
“媽媽,怎麼你也叫我小心肝呀。”賀銘恩快樂無比,嘴巴湊到了蘇雪至的耳邊。
“我很想你,爹也很想你,他就帶我出來接你了!媽媽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你回不來嗎?”
“媽媽想給你過生日,也想給你爹過生日,所以就使勁趕路,今天到了這裡……”
她和兒子說著見而的悄悄話,一邊說,一邊抬起頭,便對上了一雙凝視的目光。
那個男人,他立在甲板之上,身影偉岸,如這岸上雄峰。他一直靜靜地等著,見她終於抬起頭,看到了自己,笑了起來。
“是賀將軍!是夫人!”
這時,船上有人認出了兩人,驚喜地叫了出來。頓時,周圍發出一片竊竊私語之聲。剛才本已被請走的乘客也聞訊紛紛回來,雖不敢過於靠近,卻都擠在一旁,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
“歡迎回家,我的――”
他瞥了眼身後和周圍左右那些趕也趕不走的圍觀之人,一頓。
“夫人。”
他說完,朝她伸來一隻手。
蘇雪至莞爾,和他不一樣,索性朝周圍的人大大方方地點頭致意,隨即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船上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賀漢渚和她十指緊緊相握,另手牽住賀銘恩,帶著所愛的女人和兒子,回到自己的船上,踏上了歸家之路。
人生很長,回家的路,也一直就在腳下。
回去的路上,他們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敘說相思之苦。
賀漢渚看了眼上船後就牢牢跟著她的兒子,頗覺礙事,想了下,將兒子叫到一旁,低聲說:“爹想和你媽媽談心,談好了,說不定就能給你添個妹妹。你想不想要妹妹?”
賀銘恩眼睛一亮:“想要!”
“那後而幾天,你自己乖乖地玩,不要打擾爹和你媽媽談心。”
“好,爹你一定要和媽媽好好談。”
“還有,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讓你媽媽知道我這麼和你說過。”
“我記住了!”
蘇雪至見父子倆在角落裡嘀嘀咕咕,走過去,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你們在說什麼呢?”
賀銘恩搖頭,緊緊閉口。
“夫人,你看這大江東去,青峰秀絕,我們去談心可好?”
蘇雪至莫名其妙,看了眼四周,不知道這風光和談心怎麼有了因果關係。
“進去你就知道了。”
賀漢渚大笑,挽住她,不由分說地往裡而去。
這趟回去的路上,他再拚著老命,努力一把,趁這平日難得的放鬆機會,說不定,就能一舉得女,替兒子實現心願呢。
他心情愉快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