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推開他些,用手將他們兩人之間,撐出一道距離。
眼神沒有了悲寂,倒像是有些無奈,還有過儘千帆的不信。
“你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做個好人。”她喃喃著,盯著他胸口處的裝飾紐扣。
“以後。”
“對喜歡的人好一點,她一定也會對你好,加倍的對你好。”桑渴憨笑著,似乎在幻想著什麼。
裴行端卻死死盯著她:“我誰也不要。”
“我隻要你。”
桑渴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瞳孔,她震撼極了。
搖頭不解地看著他:“可我不想要你。”
“我不喜歡你。”
“我。”
討厭你。
她雖然沒能繼續說下去,但是眼神已經透露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裴行端愣住了,有很多事情他至今都想不明白。
譬如那天他被強行帶走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小城的天,又變了幾變?
阿婆上吊這件事,他還是被帶走之後的一個月才知道。
他不信,他本來不相信,直到最後看見死亡證明,還有警察確認自殺的結論,他才轟然跌坐到椅子裡。
那桑渴呢?
他抓住那些人,不顧一切地問。
“那個姑娘呢?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呢?”
沒人告訴,沒人理會。
他像是沒有退路亦沒有前路的野獸,隻能做著徒勞的嘶吼。
本來桑渴不會知道的,她會安安穩穩步入考場,踏著小碎步。
聽著事先錄好的音頻,幻想著爸爸還在遠方,等她考完試回來看自己。
結果呢?
沒有結果。
一通電話,她的人生七零八落。
該去怨誰呢?
許慧嗎?她也很慘,不是嗎。
沒有人天生
下賤,也沒有人天生高貴。
“是你主動來招惹我的,你們都是瘋子。”
“從頭到尾,你利用我?”
不知道是哪個嘴賤又快的,捕風捉影的,比街頭老太都三八的。
說漏了,桑渴他爸死了。
桑渴還等著一個月之後的高考呢,結果電話裡。
“裴行端讓我告訴你,你爸死了。”
“救不活的。”
女孩子的聲音,刻意壓低的,找準這個時機的,隱隱顫抖的,即便如此她仍舊熟悉不過的。
桑渴瘋了。
哭著去隔壁叫人,結果好巧不巧撞見外孫被帶走,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存在價值的老媼,赴死的場麵。
她已經吊死好久了。
無人發現,無人在意。
像是天意一樣。
*
沒有能力是忌諱。
十八歲的裴行端參透了。
他被牽扯進了一樁在他能力之外的案局。
那關於父親,關於生命,關於半生的權益,他想為他做點什麼,為一個可憐的單身父親做點什麼。
偶然的一次,陪蘭婆去醫院觀察脊椎,不料在腫瘤科門口撞到了失魂落魄的男人。
男人他認識,甚至能說的上熟悉,敬重。
肺癌化驗單子掉落在地,他傾身,撿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
“小裴啊,彆跟小渴說。”
“叔這是良性的,死不了的。”男人一瞬間的慌亂,後又憨厚地笑,因為常年做一些勞苦活兒,習慣性地弓著腰。
“叔?”他卻皺眉。
“多說無益。”
“年輕時遭的罪啊。”男人拿過他手裡的化驗單子,搖頭告彆。
九幾年的隆城,那時工業剛剛興起,汙染嚴重。
而桑保國就在那淤泥深處,為了點糊口的工錢,女兒的將來,賣過命。
“有功勞合同嗎,叔。”後來,他仍不死心。
“那年代,誰還弄這個。”男人麵容苦澀。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說不出話了。
裴行端一直都以為,他不會有事。
直到偶然的一次,在酒吧高台,他跟化工集團的少爺對吹,那人嘻嘻哈哈地酒後吐真言。
“我親爹,這個。”他露出一口黃牙,豎起大拇指。
“一年稅都得好幾百萬,這都流到我褲腰帶成了零花錢。”他湊近他耳朵邊,說
完大笑,然後癱軟在沙發。
原來,那個集團,逃稅,偷稅。
他也是偶然得知,似乎一切本該是死局,但是總有那樣零星劃過的希望之火。
他眼底的火苗一下子被點亮了。
他想替這個可憐的父親,討一個公道。
做夢都想。
結果事情剛有了些許苗頭,畫麵又一轉,再相見時,男人已然剃了光頭,瘦地不成人樣。
“小裴,謝謝你啊。”
男人笑著說,身後就是躲起來的姑娘。
人能蠢笨到什麼地步呢?裴行端不知道。
他隻是覺得可憐,這個不要命的父親,可憐。
抓住門把的手,五指用力到泛出青白,他不忍再看。
他用騙來的證據,勒索了老總一筆巨款,最後將證據上報給了監察局。
這些人,早就該死了。
明明一切都挺順利,獨獨,他沒想到,那個半生鋌而走險的父親會在危急關頭再度鋌而走險。
那時候他十八歲,本以為一切儘在掌握,但是他漏算了太多東西。
那天還發生了什麼?
無能又懦弱的人,竟然會有勇氣去做手術,極端高風險的。
最後死在了手術台裡。
其實他已經撐不下去了,做也是死,不做是死,不過做了還有三分奇跡。
要說這份勇氣,就是那筆騙來的勒索金。
他憐憫的,為他換來的賠償金。
裴行端也是後來才知道,但是他絕對沒想到,這樣一個血腥的事情,會有人在暴雨的夜晚,悉數原封不動地告訴桑渴。
她應該會崩潰掉吧。
事實是。
她就是崩潰掉了。
先是狗,再是至親。
電話裡的女孩,輕描淡寫,又提到了。
再來是,最愛的阿婆,吊死的身體。
*
旅店的床,很小,硬邦邦的。
隔音效果也很差勁,從隔壁傳來臉紅心跳的呻/吟,斷斷續續的。
桑渴有些冷,蜷縮著身體。
裴行端看著她,喉結麻了,他說:“你不要我了。”是肯定句。
桑渴沒聽清,疑惑地睜開眼,看見他的唇。
她恍惚著問:“嗯?”腳底冰涼。
裴行端幾乎是在聽見她出聲的同時,將她攬進懷裡。
結果桑渴又說:“嗯。”
我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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