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如今,他每天算開支算記錄,打算盤的能力都突飛猛進一路直升,頭發那是越來越少頭頂越來越稀疏,每天睜開眼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清晨是什麼而是今天要算什麼賬,上次覺得太難了,鼓起勇氣來尋紀大人,結果他居然丟給自己一個更加方便的計算方式就算解決了。
當時他也是被豬油蒙了心,不光沒反應過來紀大人根本沒解決自己的問題反而還加重了他的學習負擔,還對之感激不已,覺得這是大人不藏私才教給自己。
之後很是熱血上頭了幾天,對於大人交給自己的新任務還覺得這是大人為了幫自己鍛煉新計算方式才特地交給他。
如今想想,真是恨不得回到那個時候打自己一巴掌。
怎麼就又被大人給忽悠了呢。
明明上次烏縣丞特地與他說了,大人心機深沉,最喜歡糊弄他們這些下屬了,他卻還是不信邪。
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跟大人說清楚,一定不能再被蒙騙過去!
紀長澤澆完水,一扭頭就發現自己的主簿正在那神情堅定喃喃自語,他一樂,喊了一聲:“你這是在做什麼?”
主簿猛地回神,乾咳幾聲,不停地給自己洗腦“這是正常訴求這是正常訴求”,然後昂首挺胸的走到了紀長澤麵前。
先行個禮:“大人安好。”
“嗯,你也安好。”紀長澤掃了一眼對方略有些緊張握緊的手,放下澆樹的桶,站起身來主動問;“你是特地來尋本官的,可是有什麼話要與本官說?”
主簿:“……這,下官的確是有一些話。”
他巴拉巴拉的說清楚了,大致意思就是大人你不能光抓著我這一隻羊死薅啊,你又不是沒得錢,去請幾個賬房先生有那麼難嗎?
每天這麼加班加班的,我真的受不了這樣的社畜生活了,最關鍵的是,你知道我跟著以前的知縣過得是什麼日子嗎?那叫一個快活啊,那叫一個逍遙啊,我這都快要到退休的年紀了,真不想搞得這麼累啊。
紀長澤嗯嗯啊啊的應承著,一直耐心等著主簿說完了,才慢條斯理的開口:“之前本官也與你說了,這縣衙裡,本官可信的人不多,除了你,本官還能信誰呢?”
主簿嗬嗬,之前說這話他是信的,現在嘛。
垂柳百姓都恨不得把紀長澤放在掌心裡虔誠的奉養了,元花胰廠裡那些賬房先生一個個都那麼崇拜向往他,他要找個能信任的賬房還不簡單嗎?
紀長澤見主簿不信,覺得自己可真是無奈。
他說的是真話,他根基不深,在縣衙裡能信的人是不多,也就一二三四五六七等等,當然縣衙外麵的就不算數了。
主簿不信,他隻能告訴主簿自己的真正想法。
書院,紀長澤老早就想搞了,但這地太窮,缺老師啊。
就算是找到教書先生了,水平也高不到哪裡去,這也不能怪人家學問不好,實在是地方太窮,先生願意教弟子,沒人能教先生啊。
於是,紀長澤就盯上了他縣衙裡的這幾位。
縣丞,他才學好,能教學生們做文章。
捕頭,他身手好,這段時間又鍛煉出了一身本事,能做學生們的武師傅,最近正在加班加點的學騎馬騎射。
主簿算賬好,又學了紀長澤之前教的新型更好用算賬方式,可以做數學老師,紀長澤是不會承認在他教主簿這個算賬方式的時候,就已經這麼盤算著了。
當然,他肯定不能直接對主簿說“書院裡缺個先生我看你就挺不錯的,你辛苦辛苦加個班吧”。
這樣說的話,主簿肯定會覺得“啊又要加班了我好辛苦”,覺得自己辛苦了就會難受,難受了就會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作為一個合格的上司,紀長澤怎麼可能會這樣殘忍對待自己的下屬呢。
於是他長長歎氣一聲,眼帶可惜的對著主簿說:“既然你堅持,那本官也不瞞著你了,你可知本官為何將那些新的計算法子交給你而不是交給旁人?”
主簿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還能因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他資曆老經驗多學得快,能夠快速學會繼續當社畜了。
紀長澤:“你也在主簿這個位置上坐了許多年了,如今我有機會拉你一把,怎麼能不拉呢。”
主簿:“???”
拉……拉什麼??
紀長澤:“我們都是自己人,我便也不瞞著你了,你也知曉,我準備開一家書院,不收分文束,筆墨都是書院供給學生的。”
主簿點點頭,還是不太明白了,是啊,那又怎麼了,這件事不是早就公布了嗎?他看的賬本可不就是書院支出嗎?
紀長澤半真半假歎氣:“我垂柳人傑地靈,並非沒有人才,隻是從前當地人大多讀不起書,如今我開了書院,免費供學子念書,你想想看,這幾百學子寒窗苦讀,難不成還出不了一個有功名的嗎?”
主簿還是有點不太懂上官在說什麼。
紀長澤繼續循循善誘:“若是本官安排你在書院得一個先生的位置,來教導這幾百名學子,待日後他們中有人中了秀才,舉子,進士,甚至進了一甲,考上狀元都是有可能的。”
主簿眼睛一亮,陷入沉思。
“你的俸祿並不太多著,但若是去書院當了先生,肯定是有月錢的,當然,我知曉你的心性,一向是不看重錢財的,去書院教書給的月錢你肯定不在乎,但若是能親手教出一個狀元,你可就是狀元之師了。”
主簿精神一振,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狀元的師父啊。
這對於一個文人來說,是多麼大的誘.惑。
尤其旁邊紀長澤還在魔鬼低語:“就算一時半會不能出個狀元,幾百名學子之師,一出門,便有人叫你先生,給你行弟子禮,待到百年之後,還會有弟子對著家中人誇讚你,言:曾有位梁先生,學問極深……”
主簿已然熱血沸騰了。
當幾百人的老師,他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萬萬沒想到,紀大人竟願意將他塞進書院裡,給他這麼個機會。
他感激不已,對著紀長澤深深拜下:“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下官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感謝大人……”
“你我同僚,你又為我.操持這許多,我如何不投桃報李呢。”
紀長澤扶起了他,又是一聲長歎:“我特地將那計算法子教給你,便是為了讓你能夠教導書院學子,這法子你也用過,知道有多麼好用,有了它,你也能在書院立住,梁主簿說是不是?”
主簿感激點頭:“是,下官慚愧,竟未想到大人一心為下官謀劃,是下官的不是。”
“無妨,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這件事我隻透給你,你先莫要對他人提起,這段時間悄悄拿著我給你的賬本練習,這樣等到教導學生時也不至於露怯。”
主簿更加慚愧,原來紀大人給他書院的賬本也是為了他好,可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大人是不想自己乾活才推給他。
他怎麼能這麼想,若是大人真的如此憊懶,怎麼還會開書院,還元花胰廠,又開燈會呢。
這麼想著的主簿很自然的忽略到了開這些東西都是紀大人嘴皮子上下一碰,除了給方子給計劃,剩下的都是他們下屬三人組悶頭乾。
再想想大人待他一向是極好,自從大人上任,什麼魚肉瓜果,家中都從未缺過,上個月,他甚至還得了比年薪還高的獎金。
而如今,大人還在為他能進書院謀劃,為了讓他能夠教導學子,不惜教了他那樣珍貴的計算方法。
他卻懷疑大人是偷懶不想乾活,真是恩將仇報。
主簿羞愧的走了,心底充滿了對上司的歉意。
紀長澤一直看著他走了,才洗洗手,一邊嗑瓜子一邊看起了話本子。
等著磕完了瓜子,他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著迎上來等吩咐的人道:“天色不早了,回內衙。”
他得去告訴娘子,不用發愁垂柳人才少,找不到能夠教導學子們數的夫子了。
梁主簿非常有進步意識,為了解決這個難題,竟然主動進學,工作學習兩把抓,等到算完書院的賬本,估計就能練出來了。
夕陽下,紀長澤看著天空上掛著的紅彤彤,很是感歎,他怎麼就這麼好運氣呢,每次碰上的下屬都這麼的有進步覺悟。
運氣好可能也是一種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