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澤進屋的時候,喬願環正坐在桌前,認認真真一筆一劃的抄寫原稿。
從紀家重新起來後,她便不用再做那些粗活累活了,就連紀長澤那個小弟都特地請了人照看,但一家人裡,紀長澤埋頭寫稿,公公出去做生意主持大局,婆婆如今出了月子,但總也要看著孩子,喬願環便總覺得自己是家裡最閒的人。
紀長澤便抽空和她一起看書,兩人偶爾再對著書中內容說一說自己的見解,喬願環本就喜歡讀書,和丈夫一起便更加喜歡了,紀長澤不在的時候,她就抄寫他的原稿,一方麵是學他的字,一方麵也是幫他查抄出錯字。
她覺得自己隻是找一些事來打發時間,被紀長澤瞧見後,卻結結實實的誇了一頓,諸如還是環姐兒心疼我,怕我再抄寫一遍稿子這才幫我分擔之類的話。
喬願環被誇得臉紅心裡也舒服,也不因為丈夫逐漸變得優秀而自卑,更加認真的抄寫起來。
見她仿佛是將抄寫原稿當做了事業一般,精神氣都比以前好了不少,紀長澤自然也不會說出實際上報社有人會抄寫稿子這種話,進屋之後先是又感謝了喬願環一番:
“還好有環姐兒幫我,這些天我四處尋摸開報社的地址,累的脖頸都酸了,還真是沒法子自己抄出來。”
喬願環聽到他這麼說,嘴角微微翹起,站起身到了坐下的丈夫身後,伸出手幫他按摩肩膀,柔聲問:“師兄那邊怎麼樣了?”
“已經答應了,等到明日,我們就能一起去買下地皮準備開業。”
喬願環看他這副一切穩操勝券的模樣,心裡也為他高興,一邊按摩著丈夫的肩膀一邊說:“你這些天可是累壞了,我幫你好好按按,今晚好好歇息吧。”
紀長澤笑著轉身站起來:“我這段時間經常不著家,回來了又隻寫稿子諸事不管,家中便都是你照看著,你比我更累才對,該是做先生的來幫你按。”
他拉著喬願環坐下,果真幫她按摩起肩膀來。
喬願環覺得不好意思要站起來,還被紀長澤重新按了下去。
她說:“我在家中也不風吹日曬,隻是抄寫稿子而已,哪有什麼累的,倒是你在外掙錢才是累。”
“話可不能這麼說。”
紀長澤笑吟吟的,小詞一套一套:“沒有風吹日曬就不吃累了嗎?你看你在家中,買什麼菜要你來準備,吃什麼飯也要你來準備,我的稿子也要你來重新抄寫,娘昨兒還跟我說你一直在幫著看小弟,看孩子可是最累人的,還有我們屋子裡,也不都是你收拾的嗎?”
喬願環被誇得更加不好意思了:“這不都是一些小事嗎?你們男人在外麵掙錢,我.操持好家裡不是應當的嗎?”
“哪裡是小事了,我掙錢和你操持家中其實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做的事不一樣罷了,我們不都是
為了我們的家嗎?”
紀長澤對喬願環說:“你的辛勞爹娘也都瞧著呢,都讓我好好謝你,說我們紀家也不知道是積了什麼的德,能有你這樣的好兒媳婦嫁到我們家來,孝順不說還能乾,就恨不得提著我耳朵讓我好好對你了。”
喬願環哪裡聽過這麼直白的誇人話,就算是這段時間紀長澤保持著一天三小誇三天一大誇的頻率,她臉也還是被誇得紅彤彤不好意思的很。
“長澤你肯定又在騙人,爹娘平時說話含蓄,怎麼可能會這樣說。”
紀長澤十分的理直氣壯:“他們是沒直接這麼說,但說出來的意思可不就是這些嗎?尤其是娘,你知道的,她最疼你,連我都要靠邊站,這些時日可沒少拉著我的手跟我說你吃苦了,之前全靠著你撐著。”
喬願環臉羞紅:“是我該謝謝爹娘才對,當初若不是爹娘將我留下,我哪裡還能衣食無憂,又怎麼能嫁給你這麼好的人。”
說完意識到自己居然把誇丈夫的心裡話說出來了,她臉更紅,接下來無論紀長澤怎麼逗弄都不肯再說了。
嘴上雖然不好意思說,喬願環心底卻始終是這麼想的。
實際上她這些天在為紀長澤自豪的同時,也有點小擔憂。
之前長澤無所事事,每天隻知道四處玩鬨時,雖然平時冷待她,但她心底還是比較安心的,畢竟長澤上麵還有爹娘壓著,隻要爹娘在,她就是長澤的妻子。
現在長澤本事展現出來,也因為家中遭遇變故看清了她的心意,不再像是之前那樣胡鬨,反而當真是收起了心,一心一意的對她好了起來。
喬願環一邊高興,一邊又怕這樣越來越優秀的長澤以後遇見的事隻會更多,碰見的人自然也是,而他又這樣優秀,若是有彆的女子喜歡上了他……
長澤在和她一起讀書時的觀點一直都是女子比男子差不到哪裡去,應當一起讀書上進,那些老古董認為的女子不能出來工作都是放屁,同樣為人,女子不比男子差在哪裡。
喬願環是高興他有這樣想法的,長澤是真的一點都不看輕女子,那份尊重不是能裝出來的。
可同時,她也開始想到了另一個方向。
是不是長澤也更加欣賞那樣的女子呢?
獨立,有學識,談吐自如,落落大方。
再看看她自己,比
長澤大不說,又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小時候在家中年水,嫁人後也是困在府邸中,也就是這一次家裡出了事她才開始自己進出買菜找人。
這些想法總是圍繞在喬願環心底,即使長澤對她越來越好,夫妻之間的差距卻還是讓她忍不住的去擔心對方在外麵遇到誘.惑。
而方才聽了長澤吹的一通彩虹屁和鼓勵讚揚,喬願環在安心的同時,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新的想法。
既然<她擔心這一點,那她為什麼不自己進步到這一層次呢?
不光是為了長澤,也是為了她自己,若是她真的能成為那樣的人,落落大方,不受拘束,不依靠在男人身上,而是自己也找到一份工作……
第二天一大清早,喬願環就有些不安的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丈夫。
紀長澤很驚喜。
他之前一個勁的給喬願環講那些女強人的故事,可不就是為了潛移默化的告訴喬願環這些嗎?
這樣的人是非常優秀的。
她們都值得人敬佩。
現在都是華國了,以前那些女人必須在家相夫教子的潛規則也都可以被打破。
這種事他不好直接跟喬願環說,因為小時候的經曆和寄人籬下,她其實安全感一直都不太高,從小的乖巧懂事聽話何嘗又不是一種害怕被人拋棄的表現呢。
紀長澤相信,他要是能這麼說,喬願環說不定還會以為他在嫌棄她。
現在她自己能想通當然最好了。
紀長澤驚喜的誇了喬願環一通,再次表示了一番你願意擺脫固有觀念我真的很開心很為你驕傲自豪。
還直接給她畫了一個大餅:
“真期待日後我出去,人家見了我會說,這是喬女士的先生。”
丈夫的鼓勵給了喬願環極大地信心,她開始自學英文,先充實好自己的知識。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態和以前不同了,當有了個確確實實的目標後,喬願環心裡的擔憂和略微的空都一掃而空了。
情緒平和的同時,還帶著欣喜。
好像看到了她不是以紀家兒媳,紀家夫人的身份出去,而是以喬願環這個身份與人交流的一天。
在紀長澤的鼓勵下,喬願環開始努力的看書學習。
當原本隻是當做情趣的活動變成了為目標而奮鬥後,她的勤奮是大部分人都比不過的,每天早晨天剛剛亮起來,紀長澤還在呼呼大睡的時候,喬願環已經捧著書到院子石凳上去看了。
去石凳上是因為她還要做筆記,不想吵到正在睡覺的丈夫。
她還接去了做早飯的任務,每天早晨一邊做飯一邊背書。
雖然家裡家境又重新回到了當初那般甚至比當初更加殷實,但畢竟剛剛起步,喬願環也不用
太多筆墨,有時候就用著個樹枝在地上比比劃劃。
紀長澤非常支持她這種行為,還特地自己出了卷子給她做。
紀父也支持兒媳婦上進,但他表示不信任兒子的出卷子水平,看過了紀長澤出的卷子後,自己接過了這一任務,每天都會抽空出一些卷子給兒媳婦。
倒是紀母,她對喬願環這樣沉迷學習有些不能理解。
紀母是一個典型的舊社會女性,她聽
丈夫的話,也聽兒子的話,覺得男人出去打拚,女人在家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就是天經地義,也不理解女人為什麼要出去工作,丟人現眼不說,還容易招惹禍端。
但她是個很善良的人,又疼愛喬願環,見她這麼高興的投入其中,她也不好多說什麼潑冷水,隻是一想到丈夫和兒子都說以後要幫喬願環找工作,就渾身排斥。
都嫁給長澤了,怎麼還能出去拋頭露麵呢,人家要笑話她的,而且工作的地方肯定有男人,萬一那些男人對她動手動腳怎麼辦。
她性子那麼柔弱,怎麼受得了這些。
紀母憋了幾天,實在是憋不住,在紀長澤來看小弟的時候忍不住就說出來了。
紀長澤等的就是她問自己,聽到後當即就是一頓科普(忽悠)。
“娘您不知道,如今在外麵,有工作的女子才惹人豔羨呢,男人都高看她們一眼,女人都羨慕她們,環姐兒若是到外麵去工作了,您肯定也被人羨慕。”
紀母太長時間沒和人交集,半信半疑的:“女子出去拋頭露麵怎麼還會讓人羨慕呢?人家不笑話嗎?”
“憑借自己的本事掙錢,為什麼要笑話,政府都有許多女子在工作,很多男人都進不去,現在女子不也照樣可以上大學嗎?”
女子可以上大學紀母是知道的,當時紀家還繁榮著,她參加宴會時沒少聽見人鄙夷這件事,覺得女人上學也沒什麼用,乾什麼還要浪費錢送家裡女孩去。
“可這到底是拋頭露麵的……”
“什麼拋頭露麵的,長的醜的人出去才怕人家看呢,咱們家環姐兒長的多好看,她出去了人家隻會羨慕我有個好看妻子,羨慕您有個孝順兒媳。”
紀長澤特彆自然的把話題轉了過去:“娘您想,若是您有個女兒,她從小就上學,有學識,懂五國語言,會許多東西,就這麼困在家裡嫁人,您不覺得可惜嗎?若是出去工作,為國所用,不光能報效祖國,還能領著工資,嫁的男人要是不可靠,她也不用擔心,自己手裡有錢腰杆子就硬,自己有本事,那才是底氣呢。”
他又設想了一下:“您再想,若是她沒去上學,就在家裡學三從四德,讀書也不多,嫁人之後,與丈夫也說不上什麼話,也沒什麼共同話題,丈夫出去工作,她隻能一個人在家中,看書吧,也不認識多少字,操持家務需要錢啊,她自己沒工作,就隻能問丈夫要,買菜,
問丈夫要錢,買米,問丈夫要錢,孩子要上學了,問丈夫要錢,她丈夫若是哪一天心情不好衝著她發火,她也隻能忍著,為什麼?自己手裡頭沒錢啊,她沒底氣,除了忍著,又能怎麼辦?
若是丈夫在外麵看上了彆的女人帶回家,她也隻能忍著,若是丈夫要和她離婚,她隻能回娘家,讓娘家養著,受了委屈不能哭,難受了要躲起來,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紀母聽得眉毛擰了起來:“若是我真有個姑
娘嫁給這樣的男人,你爹肯定會教訓那家夥為姑娘撐腰的,再不濟她回了家,自己的女兒,我們能不疼著嗎?”
“誒呀娘,我隻是用咱們家打了個比方,在咱家肯定不怕這些了,可若是換成一般人家呢?一般百姓吃飯都拮據,突然多了一張口,她家中的兄嫂能沒有意見嗎?就算是父母疼愛,父母又能在多長時間呢?所以說現在女子都羨慕那些能讀書能工作的女子,咱們環姐兒底氣也足,但這底氣是您,是爹,是我給她的,到底不是她自己爭取來的,您一直疼她,應該也知曉她因為身世性子柔弱,她如今好好讀書,日後去工作,不光她自己高興,我們紀家也要被人羨慕的。”
“再說了。”
紀長澤很驕傲的拍拍自己胸脯:“你兒子現在這麼優秀,環姐兒有壓力,所以才想要變成和我一樣優秀,你就體諒體諒她吧。”
紀母其實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但是聽到兒子的話,她還是回憶起了當初喬願環剛來紀家的時候,那麼小心翼翼,乖巧懂事的可憐。
女人的確是需要底氣的。
隻是之前一切都是看命。
出生在疼不疼女兒的人家看命,嫁的男人對著自己好不好看命,兒女出不出息孝不孝順看命。
未出嫁的時候靠著父母,出嫁了靠著男人,男人死了靠著兒女,什麼都掌握在彆人手裡,還真沒有自己掙錢自己當自己靠山的。
她運氣好,紀父對她好,家裡的兒子也孝順,環姐兒雖在外人看起來一切都好,但心底說不準還是擔憂的。
畢竟紀母自己是有娘家的,環姐兒卻隻有一個她。
“行了行了,我不管了,既然你和你爹都沒意見,我又何必去做這個惡人。”
做下這個決定後,她又拉著紀長澤絮叨了一堆讓他們在外麵護好喬願環,千萬彆讓她受了什麼委屈的話。
中間還夾雜著“我還是覺得不靠譜,女人怎麼能出去工作呢”“在家裡不也挺好的嗎”“我看你們也該是要孩子的時候了,到時候怕在家裡沒事可以帶孩子”之類的話。
紀長澤知道紀母沒惡意,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這些在他看來簡直就是歧視女性的話,對於紀母來說就是正理。
所以他嗯嗯啊啊的應下了,轉頭告訴喬願環;“娘也很支持你,還特彆為你高興,我看娘
要不是歲數大了不太愛動彈,肯定也要跟你一起學習進步,做新時代女性。”
喬願環果然信了,她也不是不知道這個家裡最難接受她想出去工作的人是紀母,如今得到支持,興奮的她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第二天就鄭重其事的對著紀母道謝。
紀母望著麵前眼睛亮晶晶,整個人都好像是有了盼頭的兒媳婦,腦海裡卻是她剛來紀家時那怯生生小心翼翼的模樣。
這心便就這麼軟
了。
算了,難得環姐兒有了自己的愛好,喜歡讀書就讀吧,喜歡工作就去。
要是外麵的人不長眼,大不了讓環姐兒在自家的產業裡工作,她這麼多年都過得這樣小心,前陣子又為了照顧公婆丈夫小叔子累成那樣,如今日子好過點了,她隻是想工作而已,怎麼就不行了。
婆媳倆人一個覺得對方體貼自己,一個覺得對方信任自己,這誤會就這麼下來了。
一手締造誤會的紀長澤也終於跟劉慶如師兄一起搞完了報社。
他們給這個報社起了個高大上的名字:長安日報。
這個長安當然不是那個長安,取自國家長安的意思。
報社宣布開張的那一天,紀長澤買了一堆的鞭炮,劈裡啪啦的就在門口響了起來。
這動靜夠吸引人,當即來了不少看熱鬨的,捂著耳朵聽完了鞭炮聲,這才發現這裡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起了一家報社。
紀長澤示意劉慶如上前,劉慶如激動的摸了摸脖子上戴著的西式領帶,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