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村裡的大人們都有些如在夢中的感覺。
畢竟這邊的屍體都埋好了, 那邊那個被屠村的屍體還沒埋呢。
情感方麵,華國人,就講究個入土為安。
理智方麵, 就這麼放著屍體不管, 到時候說不定還要出現什麼疫病。
因為人太多,也不能分開埋了, 索性將大家埋在一起。
倒是有人提議那幾個幸存下來的姑娘將自己的家人單獨找出來,她們拒絕了。
“既然大家夥是一塊走的,那就也埋在一塊吧, 黃泉路下,也算是有個伴。”
幾人翻找出了村裡的白布,披麻戴孝, 連帶著那個還在繈褓中被治好了的女嬰,小胳膊上都係了一條白帶子。
紀長澤站在坑邊, 看著裡麵那些死去的無辜村民, 一直等到夕陽西下了,才揮揮手:“埋了吧。”
土灑落在坑裡的人身上。
坑邊,幾個姑娘哭著跪地, 送全村人走完最後一程。
紀長澤走到她們身邊, 望著坑中漸漸被土蓋住麵部的屍體們,突然開口說:“我聽說, 如果是亂世的人丟失性命, 死的人太多的話,底下會有人來接他們,好好安撫住他們, 送他們離開,隻要入土為安的話, 他們走的時候一點都不遭罪。”
正哭泣著的姑娘們愣了愣,含著淚水望向麵前的小豆丁,抽噎問:“真、真的嗎?”
紀長澤一本正經:“我讀過的書多,你們信我沒錯。”
在這個封建迷信的世界,紀長澤的話給予了幾個失去家人的姑娘安慰。
紀長澤教了她們幾句經文,讓她們對著坑邊念。
“念兩個小時以上,死者的靈魂會得到超度,就更加能安息了。”
姑娘們認認真真學會了,一刻都不敢停的跪在坑邊念。
王七一探頭探腦的湊過去,跪在坑邊也跟著念。
紀長澤:“?”
他上前揪住這個下屬把人拉到遠處:“你乾什麼?閒著沒事乾是吧?我不是讓你繼續鍛煉自己的演技?有用的知不知道?”
王[[醋。溜。兒。文。學。最。快。發]-]七一衝著紀長澤嘿嘿笑:“老大,這不是你剛剛說的嗎?念經能超度,我給我老丈人老丈母娘念念經,超度超度他們。”
紀長澤:“?你丈人丈母娘?”
“喏。”
王七一指了指那個最年輕的姑娘:“就她,我未來媳婦,雖然她現在還沒有答應我,但一定是因為剛剛死了全家沒心情,我相信,隻要我努力,她遲早會接受我的。”
紀長澤看看那個雖然也才十幾歲但已經長的比村裡十七八歲小夥還高一點的姑娘,再看看麵前的小矮人王七一:“……努力,我相信你。”
“不過經就彆念了,我忽悠她們的。”
被誇了正高興地王七一:“???”
他滿臉懵逼:“忽悠??假的啊?可我看老大你說的很認真。”
“你這不是廢話?我不認真一點怎麼忽悠的住人?反正人都已經死了,你不得說點好聽話讓活著的人安心一點?”
王七一還是不理解:“但是這是騙人啊……”
“你腦子裡有坑吧,難不成告訴她們人死了就是死了,你覺得是告訴她們他們家裡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節哀順變好?還是告訴她們隻要她們念念經,這些死人在底下就能得到超度好點?做事情永遠不動腦子,你這樣我怎麼安心讓你去做布置好的任務?”
王七一生怕老大說著說著就揍人,連忙護住腦袋小雞啄米點頭;“是是是,老大我明白了,老大不愧是老大,瞎編的話都這麼真。”
紀長澤摸摸下巴,看向這片埋滿了屍體的大坑。
“不過,也未必世界上真的沒鬼,說不定現在就真有鬼差來接人,隻是我們看不到罷了。”
王七一被他說的憑空打了個寒戰:“老大,你能不能彆說了,聽上去好嚇人。”
“有什麼好嚇人的,若是惡鬼,早就為禍人間了,既然從未發生過這件事,就說明就算有鬼,那也是有紀律,不然傳說裡的孟婆湯和鬼差哪裡來的?”
紀長澤覺得他還挺信這個的。
鬼也是人變的,在亂世裡,鬼差辦事都會溫和一些吧。
他轉過身,撐著下巴又開始望天想著下一步要做什麼了。
死了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啊。
而他不知道的是,身後,本該是空地的地方上,正滿滿當當擠滿了死去的人。
“慢一些,不要擠,喝了孟婆湯再下去。”
一個骷顱頭本來正在發孟婆湯,一轉臉見到隊伍裡排著許多哇哇哭小孩,它歎口氣,低頭開始往自己身上粘皮,很快,本來有十分嚇人的骷顱頭變成了一個很瘦很瘦的“正常人”。
瘦骨伶仃的小鬼遞給麵前正害怕啜泣著的五歲小孩一碗湯,細聲哄著他:“喝了吧,很好喝的,裡麵有肉,喝了這個,該忘的就忘了,就不怕了。”
小孩抹著眼淚小心看他,見他身上穿的不是軍服,才小聲問:“叔叔,我是不是死了呀?我看到我肚子被刀弄破了,那我,我是不是就看不到爹娘了?”
“怎麼會呢?你爹娘不是就在你後麵嗎?”小鬼軟言說完了,指指小孩身後,小孩的爹娘趕忙慌張的給這位鬼大人行禮。
“但是、但是我的肚子在流血,好痛……有刀在肚子裡。”
小鬼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頭,輕聲說:“你乖乖的,喝完了湯,不開心的事就都不會記得了,肚子也不會再痛了。”
小孩懵懵懂懂的接過,咕咚咕咚兩口就喝完了。
孩子的娘親站在一邊,滿臉惶然的看著周圍一切,小心給小鬼鞠躬:“大人,我們會去哪兒啊?”
小鬼看看她臉上的恐懼和小孩眼底的懵懂,放輕了聲音說:“枉死者會沉睡二十年再投胎,二十年後,不會再像是如今這般了。”
“去吧,這輩子辛苦你們了。”
伴隨著經聲,一個個死者排隊離開。
幾個小鬼伸了個懶腰:“聽說光是今天就有三萬多人死了,誒,地府又要人口爆炸了。”
“什麼情況?不是說上麵比之前好多了嗎?”
“是好多了,之前有一次,一天死了十三萬人,好歹比之前少了十萬。”
“這次又是什麼情況?”
“一個城市被襲擊,晚上襲擊的,居民們都在睡覺,大半沒跑出來,再加上這邊地區很多村子都被屠村,許多死人屍體都還扔在地上,魂魄到處飄,我們還要一個一個的去找,誒,回去吧,今天有的忙了。”
“那群洋鬼呢?”
“你管他們呢,愛飄飄唄,漂洋過海來侵占我們這邊,行啊,我看他們死了要飄多久才能飄會他們自己國家。”
“他們那邊可不像是我們,還會特地派鬼去外國帶回我們自己鬼,就讓他們飄,愛咋咋滴。”
“說起來今天這群鬼也算是幸運,居然還有人送行,咦,這個小孩……”
一隻鬼差奇怪的飄到了紀長澤身邊,低頭嗅嗅他:“他身上的味道好奇怪,不太像是我們這邊投胎的……”
它伸手想要試探的碰觸一下。
紀長澤突然轉身,銳利的視線在麵前掃了一圈。
小鬼:“……”
它僵硬住身子,動也不敢動。
王七一顛顛跑過來:“老大,怎麼了?”
“感覺好像有人在看我。”
“哪有人啊,這不就咱倆嗎?”
紀長澤板著臉再次掃了一圈麵前,確定的確是空無一人後才緩慢轉身過去。
小鬼剛鬆了口氣,正打算再次伸出爪子,剛剛才轉身過去的紀長澤又猛地一個轉頭,銳利到不像是小孩的視線如刀一般刮過麵前的每一寸。
它:“……”
不敢再動手動腳,小鬼慫慫的飄了回去。
“怎麼樣?是從彆的投胎口來的嗎?”
“不知道,但這位不好惹,嚇鬼的很,你們下次看見了躲遠點,不然我怕直接被他鬼道毀滅了。”
“你瞎說的吧?這不就是一個活人小孩?”
“你行不上啊。”
它們正討論著,紀長澤越看越覺得這邊不對勁,皺著眉慢慢走了過來,仔仔細細四處都看了一遍,鋒利的視線從小鬼們身上劃過去,哪怕知道他看不見它們,一群小鬼卻還是下意識渾身鬼毛都豎了起來。
“……算了,我還是躲遠點吧,看著是挺嚇人的。”
反正也辦完事了,小鬼們麻溜跑路。
王七一滿臉懵逼的看著紀長澤在空地上走來走去的張望:“老大,你到底在找什麼啊?”
“不知道,就覺得這裡有東西。”
紀長澤伸手揮舞了一下麵前空氣,若有所思:“現在好像沒了。”
“哪有東西啊,什麼都沒有啊。”
紀長澤還是覺得不對。
他突然問王七一:“抹上牛眼淚可以看見鬼是吧?”
王七一:“……”
“難道你問這個問題是想?”
紀長澤:“沒錯我覺得這裡有鬼。”
王七一:“……”
王七一:“……”
“我還是念經去吧……老大你……你昨晚上是不是沒睡好,今天早點休息啊。”
他慫噠噠的跑了。
隻剩下紀長澤麵對再感知不到什麼的空地,陷入沉思。
如果真的有鬼的話,這些鬼能為他所用嗎?
他正愁手底下人太少,要是鬼也能作數那不是太好了?
紀長澤回去之後就進行了一係列的實驗。
牛眼淚,午夜見鬼,墳地住帳篷等,他全都試了一遍,試圖抓住一切能招兵買馬的機會,甚至買了祭祀用的香和各種糕點試圖引誘。
可惜,這到底是非靈異世界,真想見鬼,隻能死了。
折騰了一大圈,什麼也沒折騰出來的紀長澤隻能無奈放棄這一條路,全然不知自己是真的招來了不少能自由行動的鬼差,可惜,無論他多麼努力的擺出“來我這裡工作吧親三險一金包吃包住保證合算”的親和老板麵容,小鬼們剛一湊近就被他身上那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恐怖氣場給嚇走了。
也許真的是亂世出梟雄?
怎麼還能出現這麼一個還沒湊近就差點把鬼再嚇死一遍的家夥。
“誒……”
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批鬼下屬的紀長澤無奈歎氣。
缺人啊。
現在他們的組織已經過了明路,村裡的大人們也都加入到了組織裡來。
當然了,也有人厚著臉皮恬不知恥無恥下賤的提出“小孩子當什麼家”,要當家也該是大人來當的言論,但紀長澤很能理解這種一百個好人裡總會出現一個賤人的事,於是隻是善良好說話的親手撿起一根木頭把對方腿打斷而已,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說什麼小孩子小打小鬨還行的話了。
雖然說這種話的也隻有那一個人。
畢竟紀長澤可是幾乎招攬了村裡全部歲數合適的小孩,而村裡的大人們都是這些小孩的親人。
他們本來就淳樸,知道這件事後也隻會覺得“我家小孩這麼小小年紀事業就乾的挺好我好驕傲”,好端端的誰會去想“我家小孩事業乾的挺好的我要搶過來我自己來乾”。
圖什麼呢?
是有腦子還是有計劃還是有身手了?
除了力氣大,他們哪裡比得上這群孩子了?
於是那個被紀長澤打瘸的家夥不光沒能得到彆人的同情,還被唾棄了。
連小孩子的成果都要搶。
呸,不要臉。
欺負一群孩子。
呸,要不要良心。
被打瘸腿的人:“……”
誰欺負誰啊?
被打瘸的人可是他好不好???
可也沒人去聽他這番言論了。
他本來在村裡的名聲就不太好,家裡爹娘本來最疼他,結果他騙了家裡的錢去賭,欠債回來隻告訴賭坊帶走他妹妹抵債。
賭坊來抓人的時候,正好家裡兄嫂在家,趕忙攔住了,問清楚原委後,老兩口咬牙還了錢,然後把這人趕了出去,直接告訴他以後他在外麵欠債要被人打死他們都不會管。
賭坊都知道他沒錢,也不讓他進去賭,他就從此住在一個破茅屋裡麵,偷雞摸狗之類的沒他不能乾的。
村裡人都知道他什麼德行,也都防著他,慢慢他偷不到東西就去城裡偷,後來被人抓住打了一頓才灰頭土臉的回來老老實實種地。
於是這次他一臉“你個小屁孩懂什麼”的表情對紀長澤說這說那,說來說去就是要把這群“元老”孩子們踢出隊伍,讓大人“也就是他”來代替紀長澤。
然後,他的腿就斷了,每天躺在破屋子裡嚎叫。
村裡沒人覺得他可憐,就連他父母都以他為恥。
什麼人啊。
就算他們都不識字,正常的道理他們還是知道的,人家孩子建立的組織,自己不顧危險去救人,還找回了一批木倉,最後還救了整個村子,殺死了圍著村子的洋人。
人家把事情都辦完了,你來摘桃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