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住兩個輪回魔宗上使,易釋立算是暫釋憂心。
他明白,百忍可以逃出來,並非他運氣真好,或本事奇大,而是輪回魔宗故意為之。
按時間推論,魔宗攻陷魔師宮時,自己尚未與多羅翻臉。
顯而易見,他們一開始就沒心存善意。
忽然。
天邊光線閃爍。
時而黯淡無光,時而耀眼萬丈。
天穹東北,雲團環繞。
一個生著彎角的魔人,好似巨大剪影,隆隆踏步而來,可怖可畏。
高洋遽然心驚。
還來
儘管死在己手的將階魔族不止一個。可多是占儘優勢之後的順勢而為。
譬如鐵砧是顧忌兩位人族天人,終被往生槍困死。
鐵絎則先受了重擊。
往生槍偷襲之前,業已遍體鱗傷,骨碎筋斷。
於是,才能順遂的憑借往生槍大道之威,斬殺將階。
此刻,來者截然不同。
首先挾怒而至,殊無半分輕視,決計殺人泄憤為主。
其次剛才固然纏鬥許久。對方兀自隔絕在另一片空間,諸多手段,不能儘施。
想到這裡,自不免提心吊膽。
等下一戰,勢必凶險異常。
乜眼大夥,發現其他人俱臉色猝變,唯獨易釋立泰然從容,似有後手。
困惑之餘。
天際流雲奔蕩。
一隻結實如虯的手臂,黑鱗密布,穿越無限空間延伸而至。
爪趾宛然厲鬼,末梢處寒光森森,天人階氣勁攪得四方雲動。
高洋正待全力抵禦。
又一隻金光大手西北角升起。
五指並立,掌心向外。
中央光映日耀。
黑鱗手臂之爪與旭日猝降之手,猛地天空激撞。
及後,纏鬥須臾。
黑鱗手臂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了下來。
大家均是將階,佛門武學本就克製魔力,即使竭儘全力,鹿死誰手,尚屬未知。
旋即向下一伸,捏住一個黑影,迅速消失在天邊。
高洋太虛神目望去,黑影正是逃跑的崇逅。
西麵的金光佛手跟著消斂,然金光愈盛,仿若佛祖東來。
高千軍興奮逾常。
揚聲喊道:“可是無量禪寺的寂照聖僧”
“阿彌陀佛……”
佛號誦聲和緩無比傳入各人耳畔。
這一刻,即便多羅等人也覺心靈放空,周身徹鬆,差點忘了自己是俘虜身份。
唯獨高洋,道種輕顫,隨後靜伏不動。
這是被異力侵襲的跡象。
高洋分外清楚。
警兆兀起。
雙目佯作微眯。實質借其太虛神目之力,佛光再盛,亦能直目而視。
上空,靜靜懸浮一位麵若朽木的老僧,背後金芒耀眼,梵穴輪呈大日狀,豎立於後。
其狀其景,讓高洋忍不住憶起幫著釋然恢複身軀,打通周身諸穴時的情形。
兩者如出一轍,渾無二致。
無量禪寺的天人不是應在兩界戰場支援人族十九城嗎?怎麼突然出現在此
莫非與易釋立有關
心頭生疑。
適才魔族將階踏空而來,大夥都驚駭失色,獨有易釋立從容不迫。
高洋絕對不信他沒後手的話,會那般淡定。
果然。
佛音甫落。
易釋立躬身而拜,高呼:“徒兒無非,叩見師傅……”
此言一出,眾人大驚。
瞧瞧寂照,又望望易釋立。心頭狐疑實難緩解半點。
寂照沒說話。
澹然如水的眼眸在眾人臉上掠過。
大夥一陣心悸。
特彆高千軍,彆看混不吝,喜歡胡言亂語,但出身世家,深知強大勢力爭鋒,明鬥少不了,暗戰也是必須。
易釋立是寂照天人的徒兒,此事乾係之大,決計牽涉到了天下第一宗與當世第一佛寺的私下之鬥。
尋思間,石萬春抖抖漱漱地傳音過來。
“不會被滅口吧”
高千軍滯然。
肚內暗罵,你特麼胡說個鬼萬一老和尚原本沒這意思,你在這裡瞎說八道,卻提醒了人家。
老子豈不死得冤枉
心裡儘管把石萬春罵的狗血淋頭。明麵上話也不敢講。隻用眼色示意,要其莫要胡言亂語。
天人之道,近乎融道、馭道。
彆以為神魂傳音便可避開老和尚。兼且佛門有天耳通,比尋常天人更加敏感。
“師傅……”易釋立再次喊道。頭抬起,雙目濕濕。
高千軍等人無不蹙額揣揣。早知這一幕,瞧見佛光一刻,便該遠遁。
此刻險之又險了。
寂照聖僧神色莊肅。雙手合十,嘴唇囁嚅,也不知念些什麼。
多半心情也極複雜。
又是一會。
寂照聖僧終於說話了:“無非,你……意欲回歸山門了”
易釋立微有哽咽:“徒兒下山加入魔門,屈指一算,迄今已八十三年……
盛宴歡歌,叱吒風雲,午夜夢回常思緇衣著身,心靜神寧。
夜闌窗外,燭影如豆,終不及菩提樹下一縷香……”
“癡兒……”
寂照聖僧眉頭沉凝,枯朽的臉部輕輕抖動。
有回憶,有低落,也有一絲欣慰。
易釋立是他數百年生涯中所收的唯一弟子。
無量禪寺的無相、無塵、無色三位名震當世的神僧,卻是他的師侄。
八十三年了。
尤記得,易釋立三歲入寺,四歲賜法號無非。
又四年,瘦弱的無非,被師兄選中,送往雪原魔師宮……
七十年前,第一次聽到無非的消息,是他成為真魔道眾多嗣帝之一。
十年後再逢,無非已是真魔道新任帝君。之後,徹底開啟了江湖夜雨,鏖戰天下的血腥歲月。
六十年裡,無非名氣越來越響。一躍成為僅次太上觀主持青陽道君的第二人。
須知人心比鬼神更可怕。
遑論魔脈之中,人麵獸心,十惡不赦之輩,比比皆是。
無非能成一代巨擘,其間付出,必然機關算儘,苦心煞費。
幾番生死,劫難重重,無須忌言。
倘若今日回歸山門,前情往苦豈不儘數白白遭受。
念及此,沉吟須臾道:“彈劍長歌,斜陽酩酊,紅塵滾滾亦能修心悟禪。何等灑脫不羈”
易釋立複又叩首,甚是慷慨道:“徒兒以為踏雲馳疆不如佛前一跪,鐵馬金戈反誤今生。
千燈明滅,徒兒將血化墨,繪心中古刹。舊事固逝,心卻有痕,隻願風流疏散,常伴古佛青燈。”
……
此時此刻,眾人儘皆屏息凝神。一代魔君居然出自佛門,委實教人驚駭欲絕。
唯獨石萬春湊到高千軍跟前,咬著耳朵:“這是豁了出去非要當和尚”
他也知寂照天人麵前,傳音純屬枉費。
高千軍怒目而視。
這家夥真煩!以前怎麼沒發現
易釋立若繼續待在魔脈,為保秘密,寂照天人會不會采用過激手段,尚屬未知。
這麼性命攸關階段,你不好好聆聽,卻特麼囉裡囉嗦。
真真不當人子。
不予理會。
石萬春甚感沒趣,索然無味地退了一步。
……
寂照聖僧唉然唏噓。
看著易釋立堅定麵容,又乜了眼邊上的石、高兩人。
無非不願繼續待在魔門,總不可硬逼,此刻的易釋立可不是八歲時的無非。
那邊兩位大宗師會幫著守住秘密嗎
高家人且不說,單是那嘴巴不停的邪王,便不怎麼保險。
要確保萬無一失,錯非……
怎奈兩界大戰將起,各宗聯合抗魔,人族本就強者欠缺,難不成……
想到這裡,聖僧頭疼不已。
“罷了,為師原道你是俗世清狂人,孰知繁華競逐之後,依舊佛心深植。既然執意回歸,為師便遂你之願。”
易釋立聞言,欣喜不已。
躬身施禮:“多謝師傅成全!”
寂照聖僧又問:“那你何時隨為師回山,重新錄名造冊,取回你的度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