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果然有兩棟茅草屋, 一間用來睡覺, 一間用來放雜物,因屋子好幾年沒人住,周圍荒草叢生, 裡頭灰塵遍布, 蔡老三推門進去時, 還竄出一隻受驚的小動物,嚇了蔡紅豆一大跳。
蔡老三安慰她, “沒事,隻是隻黃鼠狼。”
兩人合夥將屋子收拾了下,主要將那間放雜物的茅草屋收拾出來,蔡老三抹了把額角的汗, 說:“行了, 今天先就這樣吧,明天再細細收拾。”
“好。”蔡紅豆住那間有木頭床的屋子。
蔡紅豆躺在床上, 感受不斷有冷風吹入屋內。
主屋有個沒擋隔的窗戶, 蔡老三簡單用破木板擋住了,現下那裡不斷從縫隙裡溜進來冷風, 肆意地屋子裡遊蕩。
蔡紅豆攏緊了身上的被子。
她怔怔盯著窗戶,過了會, 從枕頭下抽出了黑匣子。
蔡老三說讓她立即就搬走時,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帶上黑匣子, 萬萬不能忘了。
可是, 可是, 黑匣子已經許久沒動靜了……
蔡紅豆抓緊黑匣子,輕輕放到肚皮上。
喃喃出聲:“孩子不要怕,你爹爹一定會保護咱們的。”
二妮隔日便回了縣城,回來後免不了被訓一頓,但好在小姐十分喜歡她,便是姑姑再對她不滿,也隻罰她將院子打掃一遍便輕輕將這件事揭過了。
二妮擔心蔡紅豆那邊,打掃院子也有些漫不經心。
看門的小廝與她關係不錯,經常幫她帶零嘴,這個時候自然成了她的報耳通。
小廝圓頭虎腦,看起來格外可愛與機靈,事實上,的確十分機靈,此時,他正嘴甜地一口一個姐姐。
“姐姐,我近幾日著人留意,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清早,縣丞府後院駛出一輛馬車,徑直出城了。”
聞言,二妮愣住了,過了許久,她從隨身攜帶的錢袋裡拿出兩枚銅錢,遞給他,笑:“麻煩弟弟了,還請繼續留意那邊的動靜。”
小廝卻急忙擺手,道:“姐姐這是做什麼,姐姐認我做弟弟,每次出門總不忘給我帶東西,就這點小事,弟弟不過順手為之,姐姐這樣就是埋汰我了。”
說著,他急忙跑遠了,生怕二妮非要將錢塞給他。
二妮也沒追尋,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紅豆的事,哪還顧得上其他,一時間失魂落魄呆在了原地。
那邊,蔡老三和紅豆走後第二天,蔡娘子便帶著青豆轉街走巷,順帶去幾個相熟的人家坐坐,轉眼就將蔡老三帶著紅豆出去看病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當即有村民擔心,“紅豆這病這麼嚴重?”
蔡娘子歎氣,“也不知因何故,突然就高燒嘔吐不止,看了好幾個大夫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唉,蔡娘子你記得去小譚寺那邊給紅豆上兩炷香 ,祈求真人保護下咱們紅豆。”
“嗯嗯,我會的。”
“老三帶著紅豆去哪裡看病了?我聽我姑媽說她那邊有個醫術極好的老大夫,也許可以去那邊看看。”
“這個,我也不知道,他隻說到處走走,哪邊有醫術聖手便去哪邊看。”
…………
應付了村裡那些擔憂的村民,青豆同蔡娘子氣喘籲籲回到家,蔡娘子洗手準備做飯,青豆忙過去幫忙。
兩人做飯間隙,說著話。
蔡娘子擔憂:“也不知你爹和紅豆怎樣了,昨夜你爹走得匆忙,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拿,一會兒咱們給你爹他們送點被褥和吃食去。”
歎口氣,又道:“過幾日,若那個王八蛋……咱們就不能輕易上山了,省得被人察覺。”
如此,用過午飯,到了傍晚,趁著村民正在家吃飯,沒人走動,兩人腳步匆匆地上了山,彼時蔡老三已經和蔡紅豆一起將屋子打掃收拾了番,還將一塊缺了的茅草口補上了。
見她們過來,蔡老三急道:“你們怎麼來了?可是村子裡有什麼事?”
“沒有沒有。”蔡娘子忙擺手,然後和青豆一起將背著的被褥和吃食拿出來,“我是擔心你們在山上冷著,餓著,遂拿了點東西上來。”
蔡老三鬆了口氣,“沒事,這許多年沒人上山打獵,周圍養肥了許多小動物,我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
他當初也跟著老叔進山打過獵,雖過去了這麼多年,將學到的本領大都還了回去,但也還剩下一二,不說應對大型獵物,一些小型的還是沒問題的,且這些年官府一直有在附近圍剿,這山裡也沒甚麼大型動物了。
“那就好。”蔡娘子放下東西,又進兩個屋子看了眼,幫忙收拾了下。
最後,蔡紅豆抹去青豆眼角的淚花,對她們道:“娘,天色不早了,你們快些回去吧,天晚路滑,你們小心點。”
蔡娘子望著她,悄悄紅了眼眶,她拍著她的手,交代道:“娘走了,你晚上切記蓋嚴實被子,不要著了涼,想吃什麼就跟你爹說,娘瞅著空也會給你們送過來。”
蔡紅豆默默點頭,眼眶也紅了。
蔡娘子和青豆走後,不管是家裡還是村子裡一時間都沉靜下來,村民也漸漸不再關心紅豆出去看病的事,而縣城那邊仍舊毫無音信,就在蔡娘子以為縣丞公子放棄了紅豆時,一天中午,一輛青簾馬車悄悄來到了蔡家門口。
時蔡娘子正在跟青豆一起做衣服,紅豆的兩件衣服她自個做好了,但是青豆的衣服還沒來得及做,他們打算在搬家之前將衣服的事情搞定。
聽到敲門聲,她放下針線,出去開了門。
見到外麵的人,她一愣。
說實話,蔡娘子之前在村裡見過縣丞公子,當時隻是遠遠看過一眼,並沒近距離交流,但也深深記住了他的樣子,此時他就站在眼前,整個麵容飛速在她眼前放大——
眼窩凹陷,泛著烏青,身材鬆鬆垮垮,腳下無力。
她垂下眼簾,順道壓住了眼底的萬千鄙夷。
這種掏空身子的典型特征,她早已經見過無數次,這個縣丞公子,果然不是什麼好鳥。
“是蔡家娘子吧,縣丞乃小生家父,小生今日特來拜訪。”他拱起手,看起來倒是一副斯文模樣。
蔡娘子耷拉下眼角,似笑非笑,“不知公子過來所為何事,我好似不記得同您有什麼親戚關係。”
縣丞公子一臉深情,“小生今日特來探望紅豆姑娘。”
這樣明目張膽,肆意妄為,就是憑仗蔡家不能將他怎麼地。
蔡娘子氣得險些厥過去,當下冷冷道:“公子還請慎言,我家紅豆同您非親非故,請您注意與我家紅豆保持距離。”
“蔡娘子,您知道,小生仰慕紅豆姑娘已許久。”
縣丞公子依舊一副沒臉沒皮的模樣。
蔡娘子冷笑:“哦?所以公子欲要娶我家紅豆為妻?”
“這個……您……”
“我記得,公子家裡已娶正妻,還是說您打算休了您夫人再來求娶我家紅豆?”
“自是不可能,但我對……”
“既然不可能,公子何需過來,”蔡娘子冷笑著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道,“我家紅豆隻做正妻。”
縣丞公子和煦的臉龐頓時拉了下來,沉默了好一會,他扯扯嘴角,問:“紅豆人呢?”
蔡娘子的臉色更不好了,“公子請慎言,一口一個紅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跟我們家有多親的關係呢,但我們隻是下地的泥腿子,實在配不上您這官家公子……我家紅豆,前幾天病了,這不,我家當家的剛帶著她出外看病去了。”
縣丞公子自動過濾蔡娘子前麵的話,聽到後麵,他皺了皺眉頭,“看病去了?什麼時候走的?去哪兒了?”
“走了好幾天了,至於去哪兒,天南海北,哪裡能看就去哪裡唄。”說罷,她扭身準備進院子,關門,“沒什麼事,咱就關門進屋了,您請便吧。”
縣丞公子突然前踏一步,陰陰地看著她,道:“我尊稱您一句蔡家娘子,全因我現在對紅豆上心,”
他嗤笑一聲,“蔡家娘子,紅豆的事兒,我已經全都知道了,實話跟您說一句,我不嫌棄,將來等孩子生下來,我還會給他找戶好人家,讓他平安長大,如若不然……”
“嘭!”蔡娘子直接在他跟前關上了門,“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好走,不送。”
縣丞公子也不惱,隻淡淡道:“給您幾天時間,好好考慮考慮。”
他帶著小廝走了,也沒出村,就在村子裡逛了逛,順帶打聽紅豆的事,聽到大家夥都說紅豆跟著蔡老三出去看病了,他眉宇不覺一擰。
看來,蔡娘子沒騙他,蔡紅豆果真沒在家,隻是不知,到底是出去看病了,還是在躲著他。
縣丞公子走後,當天晚上,蔡娘子沒進山,又等了兩天,確定周邊沒有縣丞公子的人,才摸著黑上了山。
她將此事同蔡老三說了,而蔡老三卻回饋了她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紅豆的肚子越來越大了,眼看著就要遮不住了。
蔡娘子急得直坐不住,“那怎麼辦,怎麼辦!”
蔡老三歎氣,事到如今,難道他們隻能當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不成?
他說:“我現在隻怕,他將紅豆懷孕的事傳出去,這樣子,咱們沒辦法搬家,將來紅豆生了孩子也不能回村了。”
彆看村民現在看起來都很和善,但是輪到這種婚前懷孕的醜事,他們的嘴臉會立即變醜惡。
蔡娘子失魂落魄坐在位子上,“那如何是好。”
蔡紅豆悄悄地轉身離開了。
走到外麵,冷風一吹,一直憋在眼底的淚水立即流了下來,她默默蹲下身,將頭埋入膝蓋裡麵,肩膀無聲地抖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從身上掏出黑匣子,這段時間,她一直隨身攜帶著黑匣子,每天總要試探著打一兩次,可是,這麼長時間,一次也沒有打通過。
這次也是,她按下那個圓點,放到耳邊,屏住呼吸,靜等著。
過了會,她失望地拿到一旁——
又沒打通。
蔡紅豆捧著手裡的黑匣子,愣愣出神。
她抬起頭,望向高遠而遼闊的星空,那裡繁星明亮,浩瀚無窮,人坐在下麵,仿佛一隻卑微不可見的螞蟻。
她眨眨眼,眼裡滿是純切的哀求與思念。
隨遇安,你保佑家裡都好好的好不好?
保佑這件事順利度過。
保佑孩子平安產下。
還有,為什麼我聯係不上你了?
————
縣丞公子過來好幾次,但是蔡娘子這邊一點口風不鬆,漸漸的,他不耐煩起來。
他不是沒想過搜查蔡紅豆躲避的地點,隻是,整個清遠縣地域也不小,這麼大一地方,真要找出兩個人來,可謂難於上青天。
他調查過蔡老三和蔡娘子,蔡老三那邊親戚已經斷絕,隻隔壁村有個關係親近的老姨,他曾派人偷偷查訪過,老姨那邊近期並沒有人住進來。
至於蔡娘子,這個人的履曆有點奇怪,她是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現在蔡家莊周圍的,並不知來曆和背景,親人自然也沒有,後同蔡老三成親,之後幾年,連續誕下紅豆,青豆,黃豆三人。
縣丞公子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這邊臨近柏林江,每過上個幾年總要發大水,隨後朝廷發銀兩賑災,百姓流離失所,慌張搬家,那時候沒身份憑證的災民多得是,他將蔡娘子當成其中一員了。
最後一次,見蔡娘子還不鬆口,他惡狠狠道:“這是最後一次,不說出紅豆在哪裡,彆怪我心狠手辣。”
蔡娘子卻並不擔心,隻要他還對紅豆上心,就不會輕易將紅豆懷孕的事說出去,他說出去自然可以毀了紅豆,但是他自己也沒辦法得到了。
眾所周知,縣丞夫人一向管得嚴,前段時間他流連一個風塵女子,無論使了多大勁兒,照舊沒讓縣丞夫人鬆口應允納進府,若是紅豆懷孕的事情暴露了出去,縣丞夫人肯定第一個不同意。
蔡娘子猜的沒錯,他雖生氣不耐煩,但真沒打算將這個把柄說出去,把柄若說出去,也就不是把柄了。
蔡娘子和他都心知肚明,但是,他們卻都忽略了蔡招娣。
近幾日,蔡招娣要被氣瘋了,眼看著縣丞公子並沒有放棄,反而比前段時間還要更瘋狂,她真的,氣得連續好幾晚都睡不著。
不行,不能繼續這個樣子下去。
蔡招娣眼神陰狠,長長的手指甲簡直要把帕子給抓破。
隔日,她約了王弘文繼續去那個茶館談話,不管這次談話內容是什麼,總之,過了幾日,王弘文回村了一趟,隨後,蔡紅豆貌似懷孕的消息就這樣傳開了。
青豆這幾日一直有注意村裡的動向,所以在這個流言剛傳開的時候,她就得知了。
在眾人神色各異的視線中,她踉踉蹌蹌回了家,時蔡娘子還在做衣服,看見她回來,還念叨了一句,“這幾日少出去,抓緊把衣服做好才是正經事。”
“娘……”
蔡娘子抬起頭,這才發現青豆臉色不大好,可以說,是十分不好。
她被唬了一跳,忙放下針線站起來,“怎麼了?發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