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給仨孩子準備了半夜的衣服,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是跟打仗似的。二蛋才穿好, 出門跑一圈回來衣服又臟了, 還得拍拍打打。
聶衛民的褲子昨夜就燙的展展的,一早起來還嫌不夠展, 自己打開鐵熨鬥, 給自己來回燙著呢。
不過這孩子乾任何事小心,陳麗娜也就不操心他, 他穩,心裡有數。
等把幾個孩子都給放到車上,扣好安全帶,陳麗娜才能趕回來收拾自己。
“爸, 我媽怎麼還不出來啊。”等著等著, 聶衛民就著急了。
聶博釗還是他那套解放裝,黑框眼鏡,筆袋裡彆著一支派克筆,標準的知識分子:“女人出門向來比較麻煩,咱們等吧。”
等了十分鐘, 從車窗子裡, 二蛋就見錢狗蛋兒跟隻小炮蛋似的衝出來了, 嘴裡不隻喊著啥,一股風似的跑遠了。
“爸,肯定是放映隊的人來了, 估計要放電影, 我要去看看。”
“放電影也得到晚上, 現在有啥好看的,好好兒呆著。”
“爸爸,我想喝水。”三蛋兒又叫開了。
“等到了烏瑪依,阿伯伯家有汽水喝,再忍會兒。”磨磨蹭蹭,約好的中午做客,再磨蹭下去,到烏瑪依就該下午了。
“她終於出來了。”聶衛民高興的差點兒跳起來,又悶悶坐了回去,小聲說:“爸,你還彆說,我媽其實挺漂亮的。”
“你都在爸跟前叫她作媽,在她跟前為啥不叫?”聶博釗覺得兒子很好笑。
聶衛民臉一紅,不說話了。
她穿了一件卡其色的翻西裝領的外套,裡麵是自己織的開襟羊毛衫,羊毛衫裡麵是的確涼的花襯衣,其實仔細看,就能看出來,這件襯衣是拿聶博釗那工裝襯衣改的,頭發也不知咋燙的,大花卷兒,但又紮了起來,下麵是同樣卡其色的褲子,但不比彆人的大棉褲臃腫,清清爽爽,就四個字兒,精乾又漂亮。
“跟著這樣的媽媽出去,臉上有光吧?”聶博釗笑著打趣聶衛民,小家夥臉一紅,轉向了窗子外頭。
先到的阿書記家。
阿書記家是標準的兩室兩廳,上有老下有下,客廳裡鋪的都是床。三蛋兒正是傻的時候,啥也不懂,手裡抱著隻大桔子,蹬蹬蹬就跑人家臥室去了。
聶衛民抱他不出來,陳麗娜自己進去抱,才發現大臥室裡還坐著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牙齒都掉光了,一隻手似乎是缺了,蜷著摸孩子,三蛋兒好奇的看著她那隻隻剩了兩根手指的手。
“這是我奶奶,今年98了,健康吧。”阿書記的家屬年齡也不大,但是非常胖,她的名字也很好玩,叫阿來。阿來笑著說。
陳麗娜感歎:“這住房也是夠緊張的。”
“太奶奶和孩子們睡,我和婆婆睡一屋,男人們睡外頭。”阿來感歎:“比起來,我寧願住在基地,至少夜裡能翻身。”
這年代,還沒有大量建房屋,確實農村至少家家戶戶有大炕,城裡麵,十個人擠八平米小臥室的都有,陳麗娜是經曆過的。
她帶的禮物,是一條自己織的圍巾,並一件純羊毛的小背心兒。
雖說東西很普通,但是線用的七彩線,花色織的非常漂亮。說實話,要是水果蔬菜,或者是扛隻大肥羊來,阿來都會拒收的,下麵的人來作客的時候送好禮,轉身就舉報他們貪汙受賄的事兒可太多了。
但一看這漂亮的花圍巾,她就舍不得撒手了。
立刻圍到脖子上,跑出去就問阿書記,小陳織的圍巾好不好看。
坐到中午,在阿書記家吃了一頓手抓,仨孩子兜裡裝滿了阿來姨塞的油饊子,糖果和花生瓜子,就該去高區長家了。
聶衛民裝了兩兜兜,但吃得很少,二蛋兒的嘴巴就沒停過,兜兜卻是空的。
“真想天天走親戚啊,爸爸,咱們明天還有親戚走嗎?”二蛋問。
聶衛民看他嘴上糊了一嘴的糖,嫌棄的拿自己的小手絹兒替他擦著:“你要再這麼臟,我們就把你踢下車,踢到沙漠裡喂狼,走親戚,彆想啦。”
“高區長的愛人賀蘭山,可是咱們礦區煉油廠的廠長,是哈工大畢業的,標準的女強人,原來和……衛民他媽關係很好,等到了以後,你不要說話,咱們坐一坐,吃頓晚飯就走,你說呢?”到了高書記家樓下,聶博釗才說。
這樓下隻有一輛上海牌小汽車,那是高區長的。
陳麗娜一個猛紮,再調頭,車上幾個孩子隻覺得眼睛一眨,車已經停穩了。
“那這一頓是鴻門宴?老聶啊老聶,原來的你可不是這樣兒的,溫柔體貼,凡事都會為我考慮的。”
“畢竟高區長是上級,咱們該走動還是要走動,我這不怕你不敢來嘛。”
“所以就叫我打沒把握的仗?”陳麗娜輕輕拂了拂自己用熨鬥燙出來的頭發,“你要早說,我會打扮的更漂亮。”
“這已經很漂亮了,應該說,整個烏瑪依也沒有比你更漂亮,更……”聶博釗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就套用哈工的話:“你就是阿瓦爾古麗。”
她這種燙發,要在內地,當然得給當成思想糜爛抓起來。
不過邊疆處處都是天生卷發的異族人,這方麵當然也就放的比較鬆。
現在汽車的引擎聲還是很稀少的,一聽見發動機的聲音,高區長就親自迎出門來了。他家在一樓,也是兩室兩廳,因為是從大慶油田上調過來的,沒有老人,就倆夫妻,並一個閨女。
“小陳同誌,你好你好。”
“高書記你好,上次讓你看了個笑話,這次我特地登門賠罪。”陳麗娜說著,伸了手過去。
像她這種大美女,習慣於男人的震驚和眼神中那種驚豔,就是有點兒遺憾,自己一個人燙的頭發,燙的不夠完美。
貼著大大的喜字的窗戶裡,煎炸蒸炒,礦區煉油廠的廠長賀蘭山,和人事科科長王富生的妻子孫愛男,正在廚房裡忙碌著呢。
帶魚才炸出來,還要炸丸子,粉條泡的晶晶亮,剁好的雞塊在另一隻鍋裡咕嘟咕嘟著,蜂窩煤爐子沒有一刻空閒的時候。
不過,這一切都是由孫愛男來作的。
她手腳特彆麻利,當然也特彆勤快,一手包乾了所有的事兒,賀廠長就隻有袖手旁觀的份兒了。
“我二姐隻是看錯了礦區的文件,才把二十斤白麵發成了兩斤,這個,她已經補發下去了,賀廠長,回頭你勸勸高書記吧,就彆追究我二姐了行嗎?”孫愛男說。
賀蘭山就很嚴肅的批評她:“愛男,不是我說,你那個二姐這方麵有點兒窩家,咱們要不為孫工,聶工的麵子,真不會任命她做倉庫保管員,這回就算了,下不為例啊。”
好嘛,一樁貪汙的大事兒,知青們領頭鬨到了礦區,本來該嚴肅懲處的,但在領導家屬之間,隻說個補發,求個情,就幾句話給解除危機了?
孫愛男慣會巴結人的,連忙就說:“我二姐保證下不為例,保證以後儘職工作,賀廠長,你放心吧。”
“聶工找的這新愛人不錯啊,那一身卡其色的套裝可真漂亮,也不知道誰給她做的。”賀廠長瞥眼望窗外,一眼就看到陳麗娜了。
孫愛男踮腳一看,卡其色的小解放裝,也不知道她咋裁的,修身又體貼。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這衣服可是現在最時興的軍裝款,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